南充同城网 发表于 2022-9-11 12:10:20

南充最早的外国人落籍地——九栋碑

2022年9月9日,我去南充市嘉陵区金宝镇公干,对当地公安派出所进行采访。结束时聊天,言及户籍管理工作,我突然想起那个叫“王来生”的老妇人。于是发问:
知道不?你们辖区有过南充唯一的外国人落户。
警察同志们都有点懞。于是我又问:
所里离任白戈老家远不?
对方回答,就十来分钟车程。
那个地方小地名叫九栋碑嘎?那位外国人就在九栋碑,去世前住的是任白戈老家堂屋。
我马上向村干部核实下。
回答我的是金宝派出所所长张涛,质朴热情的年轻警官。简单地打了个电话之后,我传递的信息得以核实,他答应陪我走一趟。

接下来也就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嘉陵区金宝镇九栋碑村。旧地重游。
2009年5月20日,也是正午12时许,我独自一人从南充出发,来过这里。
这里是任白戈老家。
任白戈(1906—1986),早年毕业于南充中学,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一直从事党的军政、文化工作,自新中国成立起,历任中共重庆市委宣传部部长,西南军政委员会文教部副部长,西南区文联主任,四川省副省长(1955—1958),中共重庆市委第一书记兼市长,中共中央西南局书记处书记(1963),政协四川省第四届委员会主席,中共第一届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著有《关于国防文学的几个问题》、《现阶段的文学问题》;翻译了《伊里奇的辩证法》、《机械唯物论批判》等。
当年到了那个地方,当地村民一见到我,就指着那前后漏风、房顶漏雨的破烂危房说:“这里是任白戈的老家。”



2009年5月20日,九栋碑任家院子
但到这里来,初衷却不是因为任白戈。我是到了这个地方,才知道这个在1930年代初,有数十位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的南充西区,有任白戈的出生地。
我到这里来,是寻找一位“古巴妇人”。
那个时候,我正在南充晚报上班。每周都会抽那么两三天外出,为周末副刊“南充记忆”栏目撰写最重头的文章,当时叫特稿。其主要内容,偏向于文史、地理,都是些过去的事情。
此前,在报社资料室看书,发现了这样一条线索:
1985年版《南充县志》在《人口》中篇记载:有一名古巴妇女,1948年随丈夫来龙泉乡居住,加入了中国国籍。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有外国人加入中国国籍1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题材。再加之,我家小孩于2008年秋天,参加国家公派项目,去了古巴读本科。当时,我有较为浓重的古巴情结。
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我是如何找到这位“古巴妇女”的落脚点的。印象中那段时间,逢人便问古巴妇人落籍南充的事。在我打听到确有此事且此人在时嘉陵区龙泉镇九栋碑村时,第二天就骑摩托车,沿国道212线行进,后拐入乡村公路,大约40公里,在接近12点时候,到达。
采访很顺利。在那个已经破败的大院子里,来了好些人,女性居多,其中任白戈的两位侄子,讲述了“古巴妇女”的过往。
所谓古巴妇女,当地人称她为“苏联老太婆”。名叫王来生,是大院居民任培禄的老婆——在外地“捡”的。
关于本次采访,2009年5月24日南充晚报周末版刊发的《洋老太太隐居嘉陵深山26年》已作详细介绍。现简述于后:
任家院子出生的任培禄,1942年接近30岁时被国民党杨森部拉壮丁,参加抗日战争。队伍解散后在湖南衡阳粤汉码头当力伕,1949年前后遇到在码头乞食的王来生;当时该王的丈夫系国民党军官,在解放战争中死亡。二人结合,任培禄在码头当搬运工至1962年,因年老力衰返回老家,定居生活。1975年任培禄去世,1988年王来生去世。

九栋碑村的任家大院,原貌依旧,但房子、地坝以及树木,已经得到修整和维护,给人干净整洁的第一印象。村干部介绍,这是用国家给的危(房)改(造)资金翻修的。
仔细打量,包括任白戈老屋在内的任家院子,危险得以排除,房瓦得以翻盖,庭院得以清扫,树木得以修剪,完全达到了居住条件。



2022年9月9日,九栋碑任家院子
任生普老人和他的弟弟来了。老人家身体健硕、步态沉稳,难能可贵的是,他耳聪目明,语言交流清晰流畅,回答提问根本不会迟缓,全是脱口而出。
老爷子已经年过九旬了,他目前的状态真是令人羡慕。一见面,他没认出我,我也没认出他——虽然我当年的文稿中,多次提及他。
那年的受访者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壮年妇女,给我讲了很多王来生的故事,还陪我去了王来生的坟前。同样可惜的,我忘了她的名字。
我说,当时我去了王来生的坟,还用手中的矿泉水在坟头浇了一圈。
一位老者马上接话:对了的,是我屋头那人(老婆)陪着去的。当时太阳大得很,晒得人遭不住;坟地的茅草很深(长),那人(指我)穿的短袖,我屋头的人还给他把草扒开。



2009年5月20,杨荣芳在王来生坟头
这个场景我记得:茅草叶子上的锯齿,划伤了我的手臂;那位妇人给我带路,给我拨草开路。
现场,我没问那位女士的名字,回来翻看旧作,她叫杨荣芳。问杨荣芳在哪里呢?大家都说,她到合作社打工——摘水果去了。遗憾。



2022年9月9日,作者(右)和任生普、任锡培、任生财(从左至右)
好在经过简短的交流后,任生普老太爷回忆起了我。
我们继续摆谈王来生,随行的张涛所长问:她有没有后人呢?
大家都说没有。但在场一位村干部却说:咋没有?好多年前别个到过九栋碑,专门找人带路去她的坟上,还祭拜了的。
一旁的任生普弟弟说:不可能哦,我们咋不晓得呢?你说是找哪个带的路?
就是杨荣芳哒。
杨荣芳的丈夫看着我笑了。我也看着他问:你屋头是不是只给我带过路呢?
他点头。
于是我也笑了。再把当年采访时的相关场景复了下盘。
哦!大家认真听了我的表述,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又笑着问那位村干部:你看我像不像外国人的后代嘛。
大家者笑了。张涛说,邓老师你这次来对了,不然那王来生后人的传说还要流传好久。

这些年来,我一直有个打算——把当年在一线采访时那些有意义的经历来个复盘,以重访的形式予以再现。
然后集结?然后出版?想想都头大。加之杂务繁(假)琐(忙)、生性闲(懒)适(惰),一时半会就处于“有想法没办法,有冲动没行动”的状态了。
检讨之余,我想起偶然的机会中,我也曾复盘过:重访任乃强岩居(墓)时,任家后代——也是年过八旬的老者——十多年后还记得我,包括我的名字和当时的工作单位,包括我当时摩托车的颜色。
人生在世,至多不过悠悠百年。生如浮萍,死化青烟。坟头那一陌纸灰两盏薄酒三炷香火,至多也不过在儿孙两辈可能有的四行清泪中予以献祭。
想想也够悲伤,其实这就是现实,每个人必须接受的现实。王来生之于人世,是一个不幸与有幸的综合存在。她所取下的“王来生”这个中文名字,寓意深远:今生难捱,忘掉来生?人们在憧憬未来、寄寓希望时总喜欢说“如果有来生”。然而从名字上看,这位王来生早就对未来彻底死心了!是大彻大悟还是无可奈何?不得而知。
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水里;
水对鱼说:我明白你的痛苦,因为你在我心里。
依据我的猜测,这王来生应该是一位白俄女子,大概率就出生在中国。她当年回到南充时,已经中苏交恶而中古关系尚好——那个年代市场流行古巴糖应该就是一个例证。按照她在世时断断续续的讲述,她的父亲为古巴人、母亲为苏联人。因此她也就由村民口中的“苏联老太婆”演变为志书记载的“古巴妇人”——这点如果再行考证,应该是有迹可寻。毕竟当年本地的公安机关,曾两度为她拍照;人口普查当中,也对其予以登记。
之所以说王来生不幸,是如果没有我的偶然发现,她虽然作为南充七百万人口中的唯一特例,也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瞬间化为乌有,得不到丝毫留存。她以风烛残年之躯游荡异乡,故国家园、亲友旧识断绝音讯,化着孤冢荒草。
但王来生又是有幸的,遭逢战乱、夫死子散,她流落街头时与任培禄码头邂逅,两个可怜人走到一起,最后也是老有所依、病有所治、死有所葬。我那篇旧稿当中有这样一段,至今读来仍令我自己动容:
任生普的儿子叫任和平,当年是王来生最喜欢的孩子,只要有了好吃的,王来生第一个要给的就是他;任和平从小就按辈份叫她“婆婆(奶奶)”。1988年王来生去世下葬时,任和平在外地没得到消息,就没能参加葬礼。不久他听说婆婆死了,马上从外地赶回来,去坟前磕头,还放了鞭炮。
在此也可以理解,我当年采访亡灵故事,表达对逝者尊重的举动,让当地不明究里的人产生误会。
还有那两名给予王来生临终关怀、熬药喂饭洗屎裤子的女子,任青蓉、任秀蓉。好人啊。
愿世间大爱永续,好人一生平安。
愿活在当下的我们,能开心过好每一天。
(另篇附上旧文,可知王来生故事)
2022年9月10日 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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