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寻宝：五子登科
一杆旗菜市场外面的黄果树下，上午九点不到，跟往常一样坝坝茶的桌子早就被占完了。不同的是靠角落的位置，多了几家地摊，都是用的旧床单铺在地上，铜钱，粮票，纸币，连环画，瓶瓶罐罐跟一些看起来挺久远的，叫不出名字的铜物件。
“曾大爷，香港去年都回归了，港商这下子要拥进来了，你那些宝贝要赚大钱了哦！”许林充满羡慕夸张的语气跟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大爷说道；
这个穿着团花对襟衫，戴金边眼镜，下巴留了长胡须，干干净净的老者，手里不停的转动着一条黑黢黢的珠子，在这一坝子的人中间，特别的显眼。他笑眯眯的端起他面前的一把油光发亮的紫砂壶咀了一口，说到：“哈哈，许娃，你还认得我手里这把壶吗？”
“曾大爷，你把我的漏捡了，就莫再洗刷我了嘛，去年三块钱给你的，我现在出六块钱买回来，你干不干嘛？”
“哈哈，那个捡你的漏嘛，是你娃头求我，说兰兰娃读幼儿园交学费，莫得钱，让帮忙我解决一下，我才拿到的。三块钱其他人一辈子也不会给你！不过好心有好报吧，脏兮兮的，油糊糊的，我回去洗了好久哦。”
“嗯，你是帮忙了。你玩了大半年，我给你翻翻了，还是可以噻？”
“许娃，你娃头要不得，说兰兰娃要上幼儿园，也没有见她去上，你们天天带起她摆摊，还有一个月就开学了，到底在哪上小学？安排好了没？”
“安排好了，我们在西安路租了间房子，就让她在县城读一年级，是找教委那个李主任帮的忙，就是那个喜欢收藏毛主席像那个，你认识的。”
“那就好，弄好了就对，我还说看看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呢，看来你娃头赚大钱了嘛，还敢翻翻买我的东西，嘿嘿嘿…莫打主意了哈，实话告诉你吧，这把紫砂壶，我洗干净后，证实了是明代时大彬，嘿嘿嘿”。
曾大爷一边说边给许林递了一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抽起来。
“曾大爷，你今天还吃豆腐不？你看豆腐西施来喊你买豆腐了，哈哈…”
随着许林指的方向，紫菱手里拿着解下的围裙，向茶铺这边走来。
“你个屁娃儿，莫乱球说，我真喜欢吃豆腐，老年人吃清淡一点好，你不懂！”
“豆腐西施”“豆腐”“来我这坐”“给西施倒茶”……
茶铺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一堆人突然都开心起来了一样。
“咯咯咯…谢谢了哈，不用不用，我泡起茶的哈，”“胖哥，你去守哈哈摊子，我来喝一会茶，跟青牛弟弟摆会龙门阵。”紫菱来到许林他们隔壁的茶桌边，把围裙扔给正在喝茶的胖子手里，坐了下来。
“紫菱姐，我给你加点开水，姐夫，你去嘛，我跟紫菱姐再坐一会，等你收摊，我们一起去吃饭。”坐在曾大爷背后的青牛，站起来给紫菱添满了一茶杯水。
“要得，兄弟，你也难得休息一哈。”“曾大爷，你慢慢喝，一会我把豆腐给你提过来哈。”说完胖子就奔豆腐摊去了。
曾大爷站起来，把竹椅子摞了个方向，坐下来对着紫菱说：“紫菱，这是你兄弟哇？你们家男娃子也长得这么好看哦！还这么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在哪高就呀？”
“青牛，这位是曾老师，很有学问的，啥子都懂！”紫菱跟青牛都调整了竹椅子，很是敬意的介绍着。
青牛站起来，很是礼貌的给曾大爷递了一根烟，“曾老师好！啥子高就哦，我就是个剃头匠，又莫得啥子文化，哪去高就哦。”
“哈哈，好，好，行行出状元，小伙子说话慢条斯理的，莫得文化不要紧的，人年轻，自己多看点书，照样能学呀！”曾大爷神色和蔼可亲了许多，少了跟许林聊天时，那种高深莫测的味道。
“是啊，曾大爷才高八斗，你看嘛，我们没有文化，尽让他捡漏赚大钱！”许林站起来给大家添满水，积极的插话。顺手拿起曾大爷的紫砂壶，放在青牛面前的桌子上。
“时大彬号少山，又称大彬、时彬。是明万历至清顺治年间人，他做的紫砂壶，非常有名，在清朝就一直受到追捧。”“说实在的，去年许林拿给我看的时候，我也没有把握，稀脏八脏的，隐约看到一个大字，他为了娃娃读书，当时急用钱，就花了三块钱给他买了，没有想到还真是个宝贝，嘿嘿嘿…”
“三块钱？那么便宜呀？紫菱姐，拿几块豆腐就换了。”青牛诧异问紫菱。
“咯咯咯…”紫菱那毫无遮拦魔性的笑声，引来几个隔桌的男人端起茶杯围了她们一圈。
“弟弟，他们老古董些，做的是大生意，人家的一块钱，是我们的一百块钱哦，我们老家一年才杀一回猪，我隔三差五的听他们说，今天又杀了一头猪，人家那才是赚钱。只是他们天天装穷，豆腐都舍不得买来吃，咯咯咯…”“还是曾大爷好，隔天就来照顾我买豆腐吃，晓得豆腐吃了的好处，你们看人家曾老师多精神！”
曾大爷笑眯眯的站起来，拿过青牛面前的紫砂壶，“娃儿，知识就是金钱，知识改变命运，这话不假的！这壶现在就不是几块钱，几十块能买得到的了哦。”
“嗯嗯，曾老师您好厉害！那这壶要值好多嘛？”青牛嘴上问着，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事。
初中没有毕业，就出门学手艺，自己不怕辛苦，也赚了些钱，回老家也算条件好的人了。每次回家跟几个上过大学的堂哥，都聊不到几句，叔伯们每次夸他能干后，都不会忘了补一句：青牛，下次回来带家具给我们剃个头哦。自己虽然每次回家都给大家带了礼物孝敬，自己总是觉得大家还是看不起自己，心里总是隐隐作痛。
这些年也买了些书，也只是随便翻翻，看不进去，儿子也三岁多了，不能让他像自己，一定要让他多读书！我要学习，要像隔房大伯家一样，两个堂哥都读的名牌大学，是因为大伯是完小校长，有学习氛围，哥哥们才那么厉害的。想到这里，他做了个决定：这个曾老师，我可能跟他有缘，他一点架子都莫得，我要是能跟他学古董就好了！又学习了知识，还可能赚大钱！
“紫菱姐，你看看豆腐卖完了没？难得今天理发店停电，出来跟你喝会茶，有缘遇到了曾老师，我请曾老师一起吃个饭吧！曾老师，一起哈！”
“哈哈哈…青牛这娃儿有意思，紫菱说了好几次请我吃饭，还没有吃到呢。正好你曾师娘不在家，我一个回去难得弄饭，我就不客气了哈。”这曾大爷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曾老师，你这朋友一起去哈！”
许林也没有推辞，就开始收摊了。
一行人就这样子愉快的去吃饭了。
饭后，紫菱跟胖哥要回去忙，就先走了，许林邀请曾大爷跟青牛去他出租房看古董，也正中青牛下怀。
县城的东门是一片小青瓦房，穿过几个小巷子就来到许林租的院子了，刚刚一进门，扎着两个小辫的兰兰娃就跑了过来。
“曾爷爷好！叔叔好！”“叔叔，叔叔，我认识你哦，我在市场上看到过你的哦”，天哪！这个精灵鬼！青牛心里感慨了一下，越发喜欢上这个自来熟的小丫头了。
“兰兰娃过来，去帮你妈端凳子，我在院子里喝茶”一把拉过来兰兰娃，在兰兰娃耳边又轻声的说了一句“快点叫妈妈把柜子上的紫砂壶藏起来！”兰兰娃回头看了一眼这一老一少，就跑进屋了。
兰兰妈殷勤的泡好茶，安排爷俩坐定，就跟许林来回搬了一批青牛从来没有见过坛坛罐罐，来摆了一桌子。
老爷子也一点不觉得累，挨个的给青牛讲：“这个青花瓶，是乾隆年的，这个罐是同治年的，可惜没有盖子了”
“这个粉彩帽筒画得好，可惜人物脸掉彩了”
“许娃，你收的瓷器还不少嘛！”
“也不多，他这半个月都没有下乡了，耍懒了！说登个自行车太恼火了，跑不远，附近难得收到看得起的东西”，许林那圆脸婆娘开始答腔了，她说话的语速飞快，害怕被别人打断一样。
“许林说，等兰兰娃读书了，再凑点钱，就买个嘉陵摩托，到大邑那边去收货，刘文彩地主庄园那边，好东西多！”
“我们本钱小，压不起货，不像你曾大爷哈”
“嗯嗯，年轻人多跑一下，莫怕辛苦，你这些东西都是老货，不过都莫得款，我不喜欢！下次收到有字的先通知我哈”。曾大爷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青牛递过来的烟，眼睛往屋里看了看，又说道：“还有啥子藏起来的东西没？拿出来看看啊！”
许林看了看古董婆娘，说：有个佛爷，想自己留起来，不想卖的，兰兰妈，去抱出来曾老师给讲一下，我们也学习一下。
青牛一直在认真听曾大爷说的每一句话，不过听了也迷糊，只记住了那一句“收到有字的先通知我”
许林接过他婆娘抱出来的纸箱子，就打开了，把里三层外三层的旧报纸扔了一地。抱出一个缠满用卫生纸搓成条再缠得满满的一坨东西，放在桌子上，就不再动手了。
曾大爷迫不及待的上手，几下就把纸条拔开了。
青牛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一尊笑和尚坐在了桌子上，身上还爬了几个笑嘻嘻的小娃儿。看到笑和尚的笑，青牛也笑了。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小时候在外婆家，舅舅爬大柜子拿罐罐里的花生，把外婆供的笑和尚打烂了，被外公追着打，外婆捧起没有打烂的和尚头坐在地上，和尚头在笑，外婆在哭。只是舅舅打烂的笑和尚，身上没有爬小娃儿。”
“青牛，你来看，这就叫款，”曾大爷已经把笑和尚抱起来，倒放在怀里，指着底子上的一个小方块，“福建会馆四个字”“福建会馆是当年给做生意的福建人建的会馆，是他们信息交流跟聚会的场所，进出的都是大商人些！”“不过时间太近了，晚清民国时期的东西，我不喜欢。”
“我喜欢！”青牛脱口而出。
青牛把一直粘在身边的兰兰娃放在凳子上，从曾大爷怀里把笑和尚抱起来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弯下要仔细的看起来，不时的摸摸上面的小娃儿。
“许哥，你这个笑和尚多少钱卖？我喜欢看他笑！”
“我们也喜欢看他笑，看起来安逸得，所以才说不想卖的。”许林眇了一眼他婆娘说道；
“撒子舍不得嘛，刚才还在说凑钱买摩托，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曾大爷靠在椅子上，一脸的不屑。
“大爷，不值钱？我跑了无数回，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买就买得贵，赚个一块两块的咋都不会卖！”
“许哥，你好多钱买的嘛？想赚好多钱才卖嘛？”青牛看了许林一眼，目光又回到笑和尚身上。
许林没有立马就回答他，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你留起干啥子嘛，再说，你生的又是个女孩子，”曾大爷把青牛喊回到凳子上，问道：“对了，青牛，你结婚没？有娃娃没？”
“曾老师，结婚了，我的是儿子，三岁多了。”
“哈哈，俗话说的好啊！古董要等有缘人！看来真是遇缘了，许娃，你就直说好多钱卖，成交了我在跟你讲原因。”
“曾大爷，啥子女娃儿就留不得哦，我收了那么多东西，难得喜欢一样，你还说莫得留头”看了一眼他婆娘又说道：“我买成两千块钱，又给介绍人两百块，请介绍人吃了三回饭，本钱都两千五六了。”
“那么贵呀？曾老师，这算不算古董嘛？”青牛看了看曾大爷问道：“我以为最多一千块钱呢”
“算，四九年前的都是古董，许娃，你娃头胆子大哦，民国货都出那么高买！”“不过东西完整，保管得像新的一样，放几年还是值得起的。”
“啥子贵哦，成都的王眼镜，你晓得噻，他都给我出了两千八了，他跑了两趟我都没有卖呢！”许林一脸诚实的反驳到。
“晓得他，王眼镜那虾子我不喜欢，贼眉鼠眼的，看到就烦！狗日的王眼镜，他再好的东西，老子都不得再照顾他买了。”原本的老绅士，忽然间变得粗俗起来了，青牛也是多年后才明白，曾大爷突然失态的原因。
“好了，我先给你们说，这个不叫笑和尚，叫做五子闹佛！你们看，他是弥勒佛，五个娃儿爬在佛爷身上嬉闹，多开心啊！”说到这，曾大爷恢复了他儒雅的常态。
“佛爷大家都可以供起，值钱不值钱的供起的都好！不过他还有个意思，一般人就晓不得了！嘿嘿嘿…”笑完没有等到听众提问，就继续了：“你们给我看看，这五个娃儿，有莫得女娃儿嘛？”
“硬是莫得耶！”三个人异口同声回答他一模一样。再加兰兰娃脆生生的一句：“他们都没有辫子呢！”
“还有个名字就文雅多了叫——五子登科！”“《三字经》里有：“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就是说的五子登科的故事，说五代后周时期，燕山府有个叫窦禹钧的人，他的五个儿子都品学兼优，先后登科及第，五个儿子都高中了故称“五子登科”。”
“哇，老爷子，您太厉害了，懂的真多！”青牛由衷的佩服起曾大爷了。
刚才觉得这笑和尚好看，现在变得更加好看了，刚才真心觉得好贵，现在一下子就觉得好像也不贵了。
“虽说现在女娃儿也能高考，上大学了，我还是认为五子登科用在女娃儿身上不太合适！”“青牛又是真喜欢，你们又想钱买摩托，价格你们自己谈，我不插嘴哈。”
“五子登科，五子登科”，青牛嘴里念叨着，心里想“今天安逸呢，看来真是缘分，古董我认不了，外婆家也有供过佛爷，这个还有五子登科，一定给儿子买回去，自己不就是没有读到书，没有登科吗？”
“许哥，你说个价钱嘛，我真喜欢，你那些古董我也不懂，有不喜欢，你看兰兰娃跟我多投缘，你就少赚点，让给我嘛！”青牛真诚的对着许林两口子，希望他们卖给他。
“对嘛，我们真是有缘，兰兰娃还没有这样子粘过人，这样子嘛，青牛兄弟，我说个价，你看得行不？本钱算两千六，你加一千，别人我要翻一翻才卖！”许林一脸诚实，他婆娘也是认真的点头在配合。
“三千六啊！许哥，太贵了，太贵了！”“你说那个王眼镜出了两千八，我给你加两百，三千整给我就是了。”
“要不得，兄弟，三千不得行哦。不是曾大爷在的话，我还不得拿出来呢！”
“哎呀，恼火得很，一边让点，青牛你给他加两块，三千二，多两百就当给兰兰娃买衣裳，许娃你赚六百块也不少了哦！”
这边三个人相互看了看，青牛又发烟了，点燃看着许林两口子，想他们会不会干呢。
许林婆娘哈哈一笑，说到：“要得嘛，就听曾爷爷的，青牛兄弟也爽快，那就让给你了。”
哈哈，就这样子愉快的成交了，青牛抱着打包好的五子闹佛，不！是五子登科！出来坐了个人力三轮车，把曾大爷送回去，就美滋滋的回去看他的五子登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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