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酒一般的年味往事
□杨小红进入腊月,尽管天气一日比一日阴冷,年味儿却一天天浓厚起来。
腊月里的吉日多,这家接媳妇,那家建新屋,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日子在鞭炮声的催促下,更是如离了弦的箭一般,才过腊八,转眼就二十一二了。
集市明显热闹起来,卖春联的,卖年画的,卖烟花爆竹的,卖大红灯笼的,卖瓜子糖果的,平日里很少见,此时一股脑儿出现在街市上,整个街道弥漫着一种狂欢的、迷醉而让人期待又向往的气息。卖历书的老大爷,仿佛从人间以外冒出来,臂弯里抱着一摞,右手卷握着一本,在赶集的喧闹的人群里高高举起,吆喝的声音不高,却有震人心魄的力量——也许他并不在意会不会有人来买,他不过充当了一回传递岁月交替的使者而已:
“历书!历书!新一年的历书!”
老街里,张婆婆用竹簸箕摆的小摊上,除了以往常卖的针头线脑,还增添了新货物——打糍粑需要用到的黄腊,炸油香的铝制提子以及烟花、火炮、气球和塑料手枪之类的小玩意儿。男孩子都是玩火炮,把火炮插进牛屎堆或泥巴里,待人不小心走近时悄悄点燃,“砰”地一声吓得人措手不及。我们女孩子只玩小烟花,一角钱一把,取一根攥在手上,划火柴点燃,手臂不停旋转,烟花在凛冽的夜空里绚烂,画一个圆,又一个圆,我们奔跑在寒夜里,乐此不疲。
卖蜡烛的也在腊月里开始了制烛的工作:一大块白蜡放进大铁锅里,生火将蜡熬化,里面加入红色染料,搅匀。黄色的火纸捻到削好的小竹棍上,烛头搓细,然后握住这样的一把小竹棍,伸进铁锅里,出来就变成了一把红艳艳的小烛,倒挂在架子上围成一圈,一派喜气洋洋。
炒爆米花的老大爷带着圣诞老人一般的使命感出现在腊月里。他满面沧桑,沉默寡言,维持着一贯以来的神秘感。当他将那个黑黢黢的爆米花机器安放在空地上,“砰砰砰”声响过后,老街的孩子们便争先飞奔而来,背着的背篓里放着父母备好的玉米和柴禾。火光里,大爷手握机器把子,仿佛手握天下,他觑着眼,不紧不慢,专心致志,一圈一圈地摇,完全不理会我们的叽叽喳喳追逐打闹。那圆鼓鼓的机器,那把子上用以计时的指针,甚至于用来接爆米花的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破麻布袋,在我们眼里,无一不透出一种变魔术般的高深莫测来。老大爷收取微薄的加工费,炒出来的爆米花被我们装进袋子里,一路吃着回家,到家一看,吃得只剩下一半了。母亲用麻绳将袋子紧紧扎住,吊在高高的房梁挂钩上,防止我们偷吃,将之留着过年。
小时候,什么好东西似乎都留着过年。新衣服过年穿,腊肉过年吃,糍粑和油香、酥肉也得过年做,当所有辛劳,所有努力,所有积攒,都为了交付给那样的一天时,那一天,就变得格外让人珍视。
因为心中有期盼,腊月间的顺口溜总是特别多,也许都是在扳着手指头倒计时的时候编出来的:(腊月)二十八,粑粑zhua(捶打糍粑的意思);二十九,样样有(所有年货已备好);三十夜,好守夜(除夕狂欢守年,通宵达旦)。所以,这三天,是腊月里的重头戏,是我们为之期盼、为之忙碌的三天。然后,大人们卸下所有的疲惫,小孩子积攒所有的欢乐,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其实我们在腊月二十五六就已经迫不及待了。那些清闲的,有劳力的,条件稍好一些的人家,早在这两天就已经开始备年货了:瓜子花生已炒好,过年的糖果已安排,给小孩做新衣裳的花布已放进裁缝铺,做糍粑的糯米已上了蒸笼,油香酥肉已炸好,腊猪脚已洗净,杀好的鸡鸭已挂在通风口……可是,我的父母总是不着急。父亲依然在缝纫机上忙忙碌碌,为别人家的孩子赶做新衣,母亲依然担水、劈柴、喂猪,慢悠悠做着平日的事情,一点没为新年做准备的意思。若我们催得多了,就会笑嘻嘻给我念这三句顺口溜,母亲说:不急嘛,保证三十夜,什么都会有,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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