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全国文明城市”资格被停，触碰“负面清单”后如何恢复？
浙江舟山加强电动自行车违法整治，助推全国文明城市创建。（人民视觉/图）
蝉联三届后，河北唐山的“全国文明城市”资格于2022年6月22日被停止。这距唐山首次获此殊荣，已经过去了11年。
全国文明城市被视为对一个城市文明创建工作成效的最高评价，是“综合性强、含金量高、公信力大的城市荣誉称号”。
创建难，但守住“文明”称号更难。依照全国文明城市评价负面清单，一旦触碰相关红线，全国文明城市的资格就可能被停止或取消。
全国文明城市每三年评选一次，自2005年评出第一届以来，共有三百多个城市获此殊荣，但目前还保留资格的仅有281个，包括26个省会城市和副省级城市、28个直辖市城区、101个地级市、126个县级市和县。
2022年，已有3个城市暂别“文明”。在唐山之前，山西长治和湖南常德因创建工作滑坡，已被取消了“全国文明城市”资格。
华东理工大学教授、上海华夏社会发展研究院院长鲍宗豪是《全国文明城市测评体系》2005年、2008年、2011年、2015年版首席专家，也曾指导多个城市“创城”。在他看来，“有进有出”也是为了保证含金量。
“最重要的城市名片”
唐山别称凤凰城，在这座城市里总能看到许多和凤凰相关的形象。在唐山火车站站前广场上，伫立着一座醒目的红色凤凰雕塑。凤凰的尾巴上立着一块白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全国文明城市”。
2011年12月20日，全国精神文明建设表彰大会在北京举行。在唐山本地媒体的报道中，这是河北省“历史性的一天”：唐山成为全省第一个“全国文明城市”，填补了河北省的空白。
唐山文明网在2011年发布的一篇文章表示，唐山市委市政府“把创建文明城市作为一场接力赛、作为一个政治责任来传承”，“创城”是“的的确确的‘一把手’工程”。
不只唐山，在全国多个地区，“创城”都被当成“一把手”工程。
鲍宗豪记得，第一届全国文明城市的创建工作始于2002年。此前，他已经在上海做了几年文明社区的研究。据其回忆，2002年，中央有关部门领导找到上海市文明办并联系到他，让他带领调研组开展全国文明城市测评体系的研制工作。
两年半的时间里，上海市文明办领导与鲍宗豪及其团队成员，在中央有关部门安排下，先后到全国二十多个城市、城区调研。最终，2004年8月，全国文明城市第一版测评方案被送到中央文明委。
在第一版测评方案中，调研组把城市按照东部、中部、西部、东北地区来划分，每个地区对应着不同的测评标准。现实的问题是，城市和城市之间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后来，他们用“调节指标”解决了东部、中部、西部与东北地区创建文明城市在“硬件设施”方面的客观差距问题：“硬指标就是人均可支配收入、绿化率等统计数据，调节指标更注重精神文明和思想品德上的要求。”
在2005年公布的第一届全国文明城市中，12个当选城市被分成了两类：江苏张家港、福建厦门等9个城市被评为全国文明城市，天津市和平区、上海市浦东新区、北京市西城区被评为全国文明城区。鲍宗豪解释称，两类城市就意味着两套测评方案。
到2008年公布第二届全国文明城市名单时，城市已经按照省会和副省级城市、地级市、直辖市城区、县级市的标准划成了四类。2017年公布的第五届全国文明城市，首次把县级城市纳入全面测评范围，县和县级市使用同一套测评体系。
2017年，梁冬（化名）所在的东部某县级市首次当选全国文明城市，他当时担任文明办主任。在他看来，全国文明城市是一座城市能获得的荣誉中含金量最高的：“对我们这种县级市来说，是最重要的城市名片，没有之一。”
多名受访者介绍称，全国文明城市的“重要”，不仅和评选级别有关，也和它评选内容的全面性和高标准有关。
梁冬说，有的城市荣誉称号是可以“突击”获得的，有时候评的时候也就一股风，检查时收拾两天就结束了。但全国文明城市的创建不是这样的，“评选就要求你把这些工作变成常态化，日常就要加强管理。否则，像停车秩序的问题，你临时突击，划车位都来不及。”
梁冬记得，之前该市车位不够，乱停的车辆甚至堵住了消防通道。开始“创城”后，交管部门通过统一规划，在城区新增了两万多个停车位，一举解决了“停车难”的问题。
为了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梁冬所在城市成立了以市委书记、市长为“双组长”的领导小组，各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均是小组成员：“全国文明城市的创建，涉及经济、社会、生态、政治各个层面，牵扯的利益太多了，如果没有书记市长牵头、举全市之力来做，根本做不好。”
“创城”对一个城市来说，也可以与其他创建活动形成合力。在西南某县负责“创城”的一位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除了创建全国文明城市，他们还可以创建国家卫生城市、全国双拥模范城市、旅游名县等城市荣誉。这些创建是可以同时进行的，“因为它们都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各个条线的创建评比也是为了推动社会发展。”
“停止”、“取消”有何不同
获得了全国文明城市称号，并不意味一劳永逸。在三年一届的创建周期中，中央文明办每年都会对提名城市进行考核，也会对往届全国文明城市进行复查，符合条件的继续保留资格，一旦发现触及文明底线的问题，就要取消或停止相关城市的资格。
目前尚无官方消息解释唐山为何被停止“全国文明城市”资格，但在诸多参与“创城”工作的相关人士看来，这可能是发生在唐山的相关事件触发了全国文明城市评选中的“一票否决”问题。
全国文明城市评选，依据的是《全国文明城市测评体系》，《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动态管理措施（负面清单）》是测评体系的附件。
“一票否决”即负面清单中规定的、一旦出现相应问题，就会停止或取消全国文明城市资格的情况，是惩戒办法中最严重的举措。
“测评体系说的是怎么做好一些工作细节上的问题，负面清单说的就是底线问题。你触及了这个底线，就会给你什么样的惩戒，两套标准是并行的。”梁冬解释称，“测评体系只能定你的分高低，比如，有的项目（做不好）扣5分。但负面清单你要是触及一下，那直接就不要创了。”
南方周末记者获得的一份2021年版《全国文明城市（地级以上）测评体系》显示，负面清单共有40条，其中22条涉及取消或停止资格。
比如，出现党委“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责任意识不强，精神文明建设严重滑坡，发生重大意识形态问题，已经创建成功的城市会被取消荣誉称号，提名城市取消参评资格。地方党委政府一把手严重违纪或违法犯罪、发生有全国影响的重大安全事故的，已经创建成功的会被停止资格1年；评选前一年发生的，提名城市会取消参评资格。
早在唐山之前，宁夏银川因测评成绩未达到70分、黑龙江哈尔滨因发生“8·25”重大火灾事故、吉林长春因“长生疫苗”事件，均被停止过全国文明城市资格。
据央广网报道，江苏南京，曾因“党委政府一把手严重违纪或违法犯罪”，其全国文明城市资格被停止的时间超过2年。2013年10月，南京原市长季建业落马；2015年1月，南京市委原书记杨卫泽落马。该市全国文明城市资格被停止后，直至2016年3月才恢复。
梁冬解释称，虽然都是惩戒措施，但停止资格和取消资格不一样——前者“留有余地”，只要整改并通过验收后，就可以恢复称号，时间一般为1年；后者意味着此前的创建工作付诸东流，必须要经历至少3年的创建周期，通过评选后，才可能再次获得称号。
2022年4月，山西长治和湖南常德就因“创建工作滑坡”，被取消了“全国文明城市”资格。
除了“停止资格”、“取消资格”，触犯负面清单，还可能会被“取消参评资格”，这主要针对的是正在创建中的城市而言。
2017年，兰州原市委书记虞海燕、原市长栾克军先后落马。在2017年9月的第五届全国文明城市评选中，兰州因此被“一票否决”，取消了参评资格。
而在成功“创城”前，武汉曾被取消过3次参评资格，过程更加曲折。
第一届全国文明城市评选时，武汉就参加了，2005年是3年创建周期的最后一年。也正是在2005年，时任武汉市市委常委、公安局局长杨世洪，因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被判死刑。武汉因此被取消了第一届参评资格。
第二届全国文明城市的创建周期是2006年至2008年。在此期间，107国道东西湖陈家冲路段于2007年8月25日发生致23人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武汉再次被取消参评资格。
到了2009年至2011年的第三届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周期，武汉汉正街在2011年1月17日发生火灾，造成14人遇难。调查组认定这是一起生产责任事故。武汉第三次被取消参评资格。
直到2014年，武汉才“创城”成功。
至少25市尚未恢复资格
比起创建不成功，创建成功后因故被停止或取消资格更严重。某全国文明城市的文明办主任说：“前面无非是能力问题，后面就是工作态度的问题。上一届创上了，你没守住，那这是你的工作态度不对。”
据《常德日报》报道，2022年4月6日，在被取消全国文明城市资格的当晚，常德市委书记曹志强就主持召开了市委常委会（扩大）会议，部署全面开启新一轮全国文明城市创建工作。
会议通报了中央文明办关于取消常德市全国文明城市称号的决定，反馈了常德市存在的环境卫生保洁不到位、城市日常管理不精细等问题，并深刻分析了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会议还强调，“要举一反三抓好问题整改，全力以赴做好创建工作。”
内蒙古包头市在2005年当选为全国文明城市，此后15年，包头历经测评复查，成为内蒙古唯一一座蝉联四届的城市。
但在2020年，蝉联被中断了。据《包头日报》报道，在2020年的全国文明城市复查测评前，由于土右旗发生“重大负面清单”问题，包头市被停止全国文明城市资格一年。
据《内蒙古日报》报道，为了“打赢全国文明城市荣誉保卫战”，2020年11月22日，包头市召开全市文明城市创建整改提升动员大会，主要地区和责任部门还立下了“军令状”。
在整改提升的一年中，包头市有1670支志愿服务组织、20多万名志愿者参与到摆放共享单车、捡拾烟头垃圾等志愿服务中。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志愿红”“环卫橙”“公安蓝”“城管蓝”和“物业蓝”的身影。
整改一年后，2021年10月，包头恢复了全国文明城市的资格。
江西南昌的全国文明城市资格被停止后，用了3年时间才得以恢复。
2017年2月，南昌一酒店发生重大火灾事故，造成10人死亡、13人受伤；2017年10月，南昌被停止全国文明城市资格。据《南昌日报》报道，最初，南昌被停止资格的时间为一年，但“此后中央文明办多次实地暗访，并决定延长南昌市停牌期”，直至2020年8月，南昌才被恢复资格。
但也有部分城市的全国文明城市资格被停止后，至今没有恢复。
黑龙江伊春历经了三届9年创建，终于在2017年“创城”成功。在随后一个创建周期中，2020年11月，由于未能通过中央文明办的复审，需进行为期3个月的整改。但至今，仍未有关于恢复伊春全国文明城市的消息。
据《城市建设》杂志报道，伊春市被取消“全国文明城市”原因包括“突击检查走后回原样”：391个问题中尚未整改完毕的有104个；个别场所缺少禁烟标识、公益广告宣传不足；出租车违规经营；“市民遛狗不拴绳”“行人不走斑马线”“机动车违章停车”等问题。
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全国至少有25个城市的“全国文明城市”资格被停止后至今没有恢复，包括黑龙江伊春、广西南宁、黑龙江大庆、内蒙古满洲里、陕西西安、江苏无锡、福建泉州、内蒙古通辽、浙江海宁、山西孝义、安徽巢湖、新疆乌鲁木齐等。
“比牌子更有意义”
从2005年到2020年，拥有全国文明城市资格的城市，已由最初的12个，增长到了284个。在鲍宗豪看来，“全国文明城市”不仅是全市人民的荣誉，也影响城市的发展。“创城”因为创建工作涉及方方面面，对城市带来的影响是实实在在的。
比如，梁冬所在的城市小摊小贩占道经营问题原来比较严重，但综合执法部门在执法时“有时候会约定俗成地‘睁只眼闭只眼’”。后来因为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当地对摆摊经营的时间和地点做了严格限制，综合执法部门就把这件事情管起来了，市容市貌也得到了明显提升。
事实上，每个创建周期《全国文明城市测评体系》的微调，也能体现出它和普通人生活之间的联系，促进城市治理水平不断提升。
梁冬记得，因全国各地密集地发生了一批因电动车起火造成的安全事故，在2017年第五届的测评体系中，就把小区消防通道通不通、每个楼栋需要配备多少灭火器纳入了考核指标。
如今，进入第七届全国文明城市的创建周期，测评体系又新增了整治“飞线”的工作。“以前很多人从房子里面随便拉根电线，照明也好，给电动车充电也好。但拉得线不规范，包括和其他线路搅和在一块，不美观，还容易发生火灾和其他安全问题。”梁冬说，整治“飞线”就是要把这些线路按照统一的标准整理起来。
李勇（化名）是湖南某县宣传部工作人员，该县已当选为2020届湖南省文明城市。这也意味着，该县有机会参与2023年第八届全国文明城市的创建。在李勇看来，比起最终得到“全国文明城市”的牌子，创建工作本身带给城市的改变会更有意义。
南方周末记者 李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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