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山上来了新客人
文/藜藿http://i1.go2yd.com/image.php?url=YD_cnt_33_01DVjR5yXgJe
一
在某一年,也许就是在春天,具体哪一年,哪一天想不起来了。杨县长把一个电话打给村支书时说出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村支书在村头用高音喇叭通知蒋大娘,蒋大娘还以为是糊弄她老太婆呢。
她对着村支书说,“刘大书记,我也没见你糊弄过谁,今天咋开起我老太婆的玩笑来了?”
刘村支书一本正经地说,“蒋大娘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还有一个弟弟吗?他还活着,马上就要回来了,给你过生日呢!难得你等他这几十年,终于是回来啰!”
蒋大娘被问得更蒙了,她确实有个弟弟,从小掏鸟窝,调皮捣蛋的,好打抱不平,在四川闹过保路运动,后来天天放枪放炮,蒋大娘在村头等这个弟弟,一等就是六十多年。等到蒋大娘的脸也像村头的榆树皮样了。
蒋大娘收到一封从台湾邮寄过来的信件,蒋大娘不认识字,那时候还是找的村支书回的信。蒋大娘在村头不知道抓扯过多少人的衣服,有一次还真遇到像她的弟弟的人,可是那人始终不说话,他的裤腿上也有小时候掏鸟蛋摔下来的伤疤。可是任凭蒋大娘怎么说,那人就是不吭声,蒋大娘只能看着那人悄悄的跟随他人默然的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蒋大娘对村支书说,“刘大书记你就给他说不要回来了,绥山沟太穷了,他是做大事的人,不能一直守在这里虚度日子。”
刘支书握住蒋大娘的手说,“大娘,你家弟弟是真的回来了,现在就在县招待所和杨县长他们吃饭呢,说是明天一大早就回绥山沟了。”
蒋大娘从床铺下面拿出当年她弟弟的信件,深深地陷入了沉思。她默默地念,又像是说给刘支书道,“俊娃哦,我以为你护送首长就死在外面了,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呀,我以为大姐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
刘支部书记看到蒋大娘脸色,转而安慰她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娘也不要太激动了。”
蒋大娘淡然地笑笑,一如当年她目送自己的弟弟,弟弟却假装不认识她离去时的样子。
蒋大娘一大早就站在村子头等弟弟,远远的,她看见一辆吉普车摇摇晃晃地开过几道弯,朝她的方向开了过来。
整整七十年了,这老榆树都被风吹断过三次了,蒋大娘还在这里等。她的弟弟打开车门,由人搀扶着慢慢走近她。“姐姐,”一声没叫出口,老人哽咽着,“我回来啰”。
蒋大娘一把抱住,两个人老泪纵横。蒋大娘用拳头在弟弟的背上敲打着,“你怎么才回来呀?”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村支书告诉蒋大娘,“嫂子,村子里准备了翻山铰子舞蹈队的节目,大家伙还是吃坝坝宴,给你过生日,祝贺你们姐弟两人重逢,今天可是个大喜日子。俊娃子给县上初级中学修建了图书馆,还要在朗水河上修建云凤大桥。县委杨书记说等中秋的时候,代替大家去台湾看望爱国老人俊娃子呢。”
蒋大娘道,“是呀,是该给朗水河修一座桥了,当年俊娃还险些从独石桥上掉下去。”
蒋俊回道,“修,马上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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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蒋大娘是在清明节去世的,她的弟弟蒋俊又坐车回到了绥山沟,他的夫人是一位金色头发的美国女人,两个孩子在哈佛大学毕业,如今也回来了,刘村支书看到他们一行人整齐的跪在满是雨水的泥地上,众人不忍心去劝说。
蒋俊说,“就让我再多陪陪我的好大姐吧。”
他让他的家人先回老房子,他对着风中飘落的树叶感叹道,“都说叶落归根,姐姐啊,你是这样苦苦等了我七十多年,我独自在台湾也是望眼欲穿,本是一家人的幸福的年代,却活生生的被迫两岸分离。当初我不肯相认,那是我坚守组织的秘密,姐姐你就不要怨恨我,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你的孩子如果愿意去台湾看我,去美国,我都会提供帮助,可是孩子们不愿意离开故土,那就让他们守着你,我也会带孩子和夫人回来看你的。”
时光流逝,云凤大桥建成的这一天,蒋俊带着孩子和夫人又来到了绥山沟,杨县长、刘支部书记等人在县招待所做了蒋俊爱吃的水滑肉、灌苦瓜、绥山凉面,照例的在揭牌仪式上,他看到了翻山铰子。
蒋俊的脸上有几滴眼泪含在眼眶,他自嘲地说是沙子眯眼了,他带着家人再次给大姐手捧了土,除去了杂草。杨县长说,“感谢你带领在台湾的同胞为家乡建图书馆,修建云凤大桥,我代表家乡和人民谢谢你。”
蒋俊说,“能够为家乡,为孩子们做一点事情,也是漂流在外的游子的一点牵念,也要感谢党和政府的大力支持。”
杨县长拿出一块三层的大蛋糕,对蒋俊说道,“我们知道蒋老为人朴实、不愿意铺张浪费,这是家乡人民的一点心意,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大桥竣工的好日子,我提议我们一起分享这份快乐吧。”
蒋俊爽朗地笑道,“感谢杨县长和家乡的父老乡亲,今天借此机会我们一起吃蛋糕,祝福我们的家乡更美好。”众人欢呼雀跃,掌声雷动。
回到绥山沟的时候,蒋俊去祭拜大姐,“大姐爱干净,家里穷的时候就用后山的皂角洗头,也要用木梳子把头发打理一下,扎起两根长长的辫子。大姐的照片始终是那样的慈祥,”他凝视好一阵,“把照片从墙上取出来吧,用一块黑布包裹起来吧。”
蒋俊走了,他让孩子带走了一捧泥土,绥山朗水间唯独云凤大桥还一直挺立着,她无言地注视着这里每一天日新月异的变化。
蒋大娘的孩子有一天接到了一封从洛杉矶邮寄过来的信,刘支书说,“蒋俊过世了,就葬在台湾的新竹公园旁边,他叮嘱家人一定要给大姐的孩子联系,如果愿意去美国访亲会提供必要的帮助。”
蒋大娘的孩子没有离开过绥山沟,也不知道洛杉矶在美国的哪里,天涯一别,从此只有遥望,像天上的明月没有眼睛,却看透了这人间的分分合合。一个男孩子望着村支书,“刘书记,我们就愿意留在绥山沟,为家乡做一些贡献。”蒋大娘的孩子,夏天坚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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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一年的清明节绥山沟特别的安静,县上通知不允许燃烧纸钱、鸣放鞭炮。蒋大娘的坟前却多了三个混血血统的人,他们手捧黄色的菊花在坟前祭拜。刘支部书记一打听才知道是蒋俊的夫人和孩子。
这位美国血统的夫人已经九十多岁的高龄了,她遵照蒋俊的遗愿不远万里来到绥山沟,他的两个孩子也听从父亲的话,支援西部建设计划,还参与边远山区支农、支教和支医的义工活动。蒋大娘的孩子在县委大院上班,等他们知道的时间,这位美国夫人已经带着孩子回到了洛杉矶。世间的等待是漫长而没有预期的,我们总是在等待和希望之间游走,匆匆一别也许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等到槐花开遍山野的季节,等到秋水一阵紧一阵从芭蕉叶子上落下的时间,绥山沟的老屋子里空洞的样子,是一种等待,也许就是一种时光的错觉。蒋大娘的一儿一女工作调动,被派往别的山区驻村,这一干就是十多年。远在洛杉矶的蒋俊的夫人也已经魂归天堂。
也许蒋大娘的跟前再难得有人前来祭拜,这人世间的爱恨有多么深沉,这些雨水就有多少汇集成无数的河流,而缘分也正像电视中戏剧性的发生着改变。
两家人,隔海,隔山这一等不知道时光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刘支书记病故了,杨县长早也不再在绥山县,只有挺立的云凤大桥一直如日月不停的看着脚下的河水滚滚向前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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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突然听到有人在下面对蒋大娘的孩子喊,“夏书记,听说你们有两个美国的哥哥回来了,他们的普通话说得可真地道啰!”
这兄妹先是一愣,随之回过神来,“难道真的是他们回来了?”
“夏天书记,我的弟弟。”两个美国大个子男人冲他喊道,“我是蒋中华,这是我的弟弟蒋向党。”四个人握手,拥抱,绥山沟又像当年一样跳起了翻山铰子,摆起了坝坝宴。春风吹拂大地,雨水滋养万物,这播撒出去的种子就像蒲公英一样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但是绥山的人总是有寻根的传统,就像这大好的河山属于我们每一个勤劳、勇敢的绥山儿女。夏书记带领乡亲们站在绥山的山顶上,她的妹妹同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家乡的诗人正在朗诵诗歌:绥山像一棵古老的树,正开枝散叶,她容纳宇宙间的一切风雨雷电,她隐忍苦难,但她不畏惧暂时的分离,他们都会来指认自己的根须和名字。
美国的两个哥哥用地道的绥山话对远山喊道,“绥山上来了新客人啰。”大家也一起喊,“回家啰。”山谷中久久地回荡着空寂太多年幸福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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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向俊颖,笔名藜藿,1982年生,四川南充营山县人,居陕西西安,营山青少年网络作家协会主席,新婉约诗歌协会副秘书长,《营山文艺》诗歌编辑,太阳诗刊代表诗人之一。08年开始诗歌写作,作品散见于多种刊物、选本,著有诗集《藜藿诗选》,小说《冷雨幽窗》,多次获得国内诗歌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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