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这位画家,是那样的思念家乡,为什么又永不回头?
作者简介:邓成满,南部县人,记者,知名媒体人,文史爱好者,编著出版《常玉之谜》他是那样的思念家乡
为什么又永不回头?
——从日记与家书窥探席德进临终前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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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
席德进(1923—1981),出生于四川省南部县碑院镇大佛村。青少年时期先后通过私塾、南部县立小学、成都天府中学、甫澄中学接受基础教育,后考入成都技艺专科学校学习绘画。1942年赴重庆,1943年考入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该校1946年搬迁回杭州复校)。1948年席德进大学毕业后,随国民党军队去台湾,在嘉义教中学,后离职成为专业画家,曾游学欧美,是现当代台湾乃至整个中国领军级画家。
1980年8月7日,在与友人欢聚时,席德进于无意间被人发现眼睛发黄,疑似患上肝病。经反复诊断,确认患胰腺癌。8月24日,席德进在台湾荣民总医院作第一次手术。此后,进入与病魔争斗的生命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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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作品 红衣少年
自从1946年离开家乡,席德进1948年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今中国美术学院前身)毕业后赴台。此去经年,他的身边再无至亲之人。艺术家孤僻的天性与他的性取向本身,更是导致了他病中的落寞。1980年11月26日,他在日记里以《病中杂记》为题,记录了当时的心情:
一个人常常独来独往,久而久之,以为这样因而与朋友疏远、冷淡,而失去了所有朋友,成为孤单的一个人,没有人来往,没有人关怀。如今生了病,结果得到许多人的关怀,写信来,送礼物来,陆续不断。这时,才觉得我并未失却朋友,只因我对别人少关怀、少往来,而是自己疏离了自己。
有读者从加拿大远离中药方来,有人打电话来介绍药方,某某医师,从中南美洲带来一封关怀的信,一罐无花果。
久在病中,有“画坛斗士”之美誉、时常标榜“生命不息画画不止”的席德进,由身体的安静转化为心灵的反思,对家乡、对父母,他突然间有了太多的念想和牵挂。1980年12月14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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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作品 女同学像
那天我最后一次与父母分别,在我家门口,隔了一排竹林,一块水田,我那时就预感到,这可能是一次永别。那是在1946年夏天,我启程赴重庆,随着要跟学校复员到杭州,离开四川,到很远的地方,家乡有什么使我留恋的?我常常想走得远远的,离开我们那不富足的乡土,也没有多少风景,父母小时候是最疼爱我,但他们也把我打够了,想起来就心寒,为什么要常常打我?我的脾气太怪?我太反抗?其实我一点不坏,就拿以后我能独立成长,努力奋发,好强的上进,就可证明。家乡的天灾,土匪一夜把我家抢空,……这些都令我要离开它,远远的。虽然我现在想念家乡,在梦中仍历历在目,我小时候常走的山路,常游玩的小溪,若有一天再走一次,去拾回我童年的影子,重温一下小时的生活,那该多好!我常常梦见快到在对面山看到了家中的大瓦房,但我又怕走进它,真想一回头迅速地走开,因为那儿的一切已不再是我年轻时的情景了。
我的朋友,假如你们活得比我更长久,可以等到有那么一天可以回到大陆,请求你们为我去拜访一次我生长的地方,告诉那儿的人,你们曾有一位朋友,是从这儿来的,离开家太久了!生命也消逝了,只好带一个口信给故乡。
我并非不孝顺父母,我的成就是对我父母最好的报答。虽然我的父母养我、育我,辛苦使我读完艺专,就在这时,我们被隔离,我在台湾,他们在四川,他们是没有享受到一点我的恩惠,我像鸟一样,能飞了,也就永远飞开了。我并不觉得我亏欠了什么,我过得快乐,虽然我孤独一人,没有后代,但对我人生毫无缺失,因为我生活得充实,我的艺术使我的人生真实而又丰富。
我在病中想完成一件事——画一幅我家乡的风景,从我家门外的水田、竹林、瓦房,到后山,一层一层高起的山,最高的山是一片寺庙,寺庙下还有大佛寺、山洞、飞来石,小时拜石头为干爸呢!这些我都记得清楚,一草一木,我家屋后山上的公共坟场,小时脑海里尽是鬼魔飞飘的地方,我家的田地、草坪,我在那儿放过牛羊,与小狗奔逐。
我们每个人迟早都得消失,没有什么可悲的,再过五十年,台北街头又换成了另一批人,那些高楼大厦也都易主,人生中值得珍惜,仍是友情、朋友的关怀。我的病证实了有人关怀我,有不认识的人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帮忙;有个不认识的女孩特别来要帮我,她说随时可以帮我,我的学生也送水果来;我们艺专的学长,来信推荐医药;在香港的朋友带药来;真没有想到有那么多的人到医院来探望我,因为我是很少到医院去探望别人的,也许我自己爱过独一独往的生活,以致在心中常常是孤单的,而人们,透过我的作品,又对我生了一份情,或许他们希望我能继续活下去,为他们再画些亲作品出来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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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作品 水墨山水
看得出来,病入膏肓的席德进,虽然对自己的孤独身世仍不以为意或者说也有了些许反思,但他表达得最为真切的,是对家乡、对父母的思念,抱定孤独终老的艺术家,在人生尽头的乡情与亲情流露,让人在40多年后的今天,读来仍旧为之动容。席老先生,在一个恰当的机会,我定当前往你的故居——虽然听说大瓦房已经化为荒土,虽然你的儿时玩伴全都和你一道去了天堂——把你对故国家园、父老乡亲的思恋,对着嘉陵江、对着大佛寺,用你最为熟悉的南部话,大声地呼喊出来:
我爱你啊!我的家乡,我的父母,我的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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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作品 台北街市
对了,我还要去你家屋后的大山,寻找到你的石头干爸爸——但愿它和大佛一样还存在着吧——告诉它你的景况:对家乡魂牵梦绕的游子,世界华人画坛为数不多的杰出画家!
席德进去世的日子,是1981年8月3日。此前的6月,四川南部县的家书寄到了他的病榻前。7月10日,去世的23天前,他写下了最后的家书:
亲爱的二姐珍:
六月间的来信及一本照片以及好几封家信,我已经看到了,直高兴又详知父母生前情形。看到你们从遥远的各地回到家乡一聚,并将照片寄我,虽然家乡的山水照片,你们找一间屋子也没有,只有一堆土和杂草,叫我怎么去辨认呢?不过老家的那张,还可以看出一点山形,但变化太大了。
我于五月又入院开刀,因为十二指肠阻塞,六月十三日出院,十六日是我生日,过了一个生平最热闹的生日,有七十多文艺界人士为我庆祝。当天,又是我的三外画展同时揭幕,达到了高潮。全球华人大都知道了我与病魔奋斗,又出院主持画展揭幕,又是祝寿晚会,比这儿的政府要员更为人所乐道,更为广大群众所关切,我已经托人把一最新画册及一本美术杂志为我出专集寄给帝都县么姐处,将来你们可以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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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作品 家乡山水
出院后身体一直很弱,没有复原,最近又有水肿现象,脚、肚子胀得大大的,又吃不下东西了。因为是小肠静脉回流受阻,引起小肠肿大,我看这次是十分严重的,我今天即住院去,能否有希望治好,很成问题。不过我已经把后事安排好,墓地找在台中,我有两幢房子,一赠给高川,二作为保管我的作品,手头还有一笔现款,将来作为基金保管我的作品之用。我死后,将赠送你们五位姐妹兄弟每人一千元美金,将来由香港友人兑给你们。我的钱用不完,最近我的一幅画值二十两黄金,给人买去了。我将来的声誉与成就不亚于徐悲鸿。
我现在走路都要人扶,人瘦弱不堪,今天全是打起精神来为二姐写这封信,以后有何变化,高川会给你们通讯联络,感激你们在我有生之年,给我的安慰与关怀。
我不再各位都写信,请二姐把我的消息告诉他们。祝你们
活得健康愉快
二弟席德进上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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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作品 生如夏花之艳丽
1946年那个暑假,青年学子席德进义无反顾、以决绝之姿离开家乡,就单纯是为了做学问?1948年在杭州毕业之后,他即跟随国民党军队前往台湾。他反复强调自己并非不孝,也一再说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不断出现在梦境当中,那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尤其是1946年至1948的之间的两年内。
逃避婚姻!这个答案是公开的,至少说在南部老家,它并非秘密。
1946年初春,学校放了寒假,在重庆就读于国立艺专三年级、时年23岁的席德进,在父母的主持之下,迎娶南部县城徐姓大户人家之女为妻。
席德进是同性恋者,目前这既不是秘密,也不会再招致过多非议。然而在当年,嘉陵江畔那个封闭的小山村里,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虽然古亦有之,但毕竟违反的是中国传统人伦道德,历来为中国的士农工商各个阶层所不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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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德进写生照片
为了掩饰,他答应与徐家小姐成婚;为了掩饰,把还把倾慕自己的女同学,介绍给同性恋人翁祖亮。
纸是包不住火的,与徐家小姐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时间长了肯定不行。由是,席德进采取了一走了之的办法。婚后的大学期间除了当年暑假来去匆匆回了一次家,从此就不再回来;去了台湾之后,不久新中国成立,台湾海峡一时间成了席德进难以跨越的天堑。
在那些远离家乡的地方,包括台湾和海外各国,作为艺术家的席德进,对自己的GAY行为向来不曾避讳,与好友谈天直言自己不分角色,日记里更是如实记载。而灵魂深处的故乡情结,包括离群索居之苦,他却又是那样的讳莫如深,直到生命的尽头,才在日记中生动而直接地展现出来。想来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放下了一切——除了久违的乡情与亲情。(注:文中席德进书信及日记系原文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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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部身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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