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眼识英雄1 发表于 2020-3-31 06:38:21

显果读乡镇之黄桷树下的永光

车在山间行走。两边的山都是高高的,但山与山之间的地带却相对平坦。菜花时不时在田野间金黄着灿烂的笑脸。新修的水泥路上,黒色的路面与白色的分隔线对比鲜明,与两边的民居张贴着的春联,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相映成趣。春节已在爆竹渐次零星的炸响中准备远走,但元宵还没有来临。春阳有些暧昧的气息里,时不时飘过阵阵腊香,正要皱着鼻子深深地吸一下以饱嗅觉,前方山高处却蓦地出现几株高大的黄桷树,浓荫有些夸张地撑开的冠盖下,高楼、民居雁行鳞次。不用说,这就是永光乡了。

永光曾名永兴。在仪陇的版图上,它东靠九龙乡,南临炬光乡,西望文星镇,北依永乐镇,算得上是仪陇东部较为偏远的乡镇之一了。从石佛乡继红村肖家梁七柏姊妹树旁发源的二龙河经大寅、九龙流经此地,滋润了这一方的山山岭岭,也养育了千百年来经久不衰的农耕文明。

场镇虽小,但历史却很悠久。它对面毗邻马鞍山的南天门就印证了这一点。公元502年,南朝梁在今大寅镇设大寅县,为了拱卫县城,统治者在大寅周边的永光山头上设立驻兵的营地,因在大寅之南,所以号称南天门。直到今天,山上由巨石垒成的南寨门遗迹尚在,并与大寅东北部的九龙寨、西部的磨盘寨以及周边龙岗寨、何家寨、三星寨互相印证历史的风景。因为与县城为邻,人烟也一定是很兴旺的。所谓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风雨中”,在这里也寻找得到曾经佛号如歌的香烛与供台,马鞍山上的马鞍寺,龙王山上的龙王堂,山下河畔的永兴观等诸多宗教文化遗迹,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这里信仰与生存的生生不息。

而永光的得名,恰恰就是山下河边的那座香火旺盛的永兴观。至少在辛亥革命前,这里都叫永兴观。民国时期,又叫做永兴场。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一个叫邱兴明(音同)的炬光人在永兴场迅速发迹,并做成了良田千亩、店铺数家的富豪,当地人称邱老爷。他在街中心的两棵年龄已达数百年、三四人难以合抱的黄桷树下修起一处占地数亩的私家大院。人们常说仓禀实而知礼节,可这位邱老爷却恃财而骄,为富不仁,强霸一方,结果被仇家暗杀。新中国成立后,邱家大院被人民政权没收为公有。1952年,设立永兴乡人民政府时,乡政府即始设邱家大院。1980年四川地名普查时,因同一地区有相同名称,故更名为永光,据说当时更名决策者的意思是,中国已经进入改革开放时期,农村经济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形势,中央的三农政策必将永放光芒。

黄桷树浓荫笼罩下的不仅仅是乡政府,还有在改革开放前逼仄的街道,子孙繁衍的人民以及永光乡的另外两处见证文明的古迹,这就是关帝庙和关帝庙戏楼了。

关帝庙是为了供奉三国时期蜀国的大将关羽而兴建的。这个在三国演义中从枣贩子,桃园三结义,温酒斩华雄,降汉不降曹,杀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单刀赴宴,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水淹七军,大意失荆州,走麦城,到死后头枕洛阳、身卧当阳、魂归故里的传奇将军,一直倍受民间推崇,又经历代朝廷褒封,被后人奉为关圣帝君、佛教称为伽蓝菩萨。尊为关公,崇为武圣,与文圣孔子齐名,最后甚至被封为盖天古佛。在中国的宋、元、明、清社会中,人们对武圣关公崇拜的虔诚和普及,超过了被人们盛赞为‘千古一圣’的孔子。所谓县县有文庙,乡乡有武庙,正是那一时期人们景仰关公的写照。清代著名文学家、史学家赵翼先生曾这样惊叹这一独特的信仰文化现象:

“今且南极岭表,北极寒垣,凡儿童妇女,无不震其(关公)威灵者。香火之盛,将与天地同不朽!”

空间跨度既盖“南极岭表,北极寒垣”,永光自然也不会在全民性的关公信仰中缺席。这个据说这座修建于明末清初的关帝庙依山而建。其右侧也有一棵建庙时栽植的黄桷树,同样三四人不能合抱。庙分前殿和后殿。坐北朝南。符合了中国北为正位,南为下位的建筑建造特征。当地一位周姓老生曾听他爷爷(据年龄推算应是清末或民国初年人)说起,庙内供奉的关帝乃夜读春秋造型,周仓持青龙偃月刀于右,关平捧大将军印信于左。不过另一位年近八旬、名叫肖光太的老先生信誓旦旦地说,他曾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看见过庙里的塑像,也是三个人,但这三个人却分别是刘备、关羽和张飞。像是由香樟木雕刻的,每尊高约丈余,惟妙惟肖,威猛逼人。这情形很有点像成都武侯祠里的三义堂而绝不像关帝庙了。我曾与之理论,但他坚辞说是亲眼所见,并说庙门上面还写有关帝庙三个大字,门两边还有对联,只是内容记不得了。面对那张沧桑老迈而又德高望重的脸孔,我无法再理论下去,也无法求证下去,因为关帝庙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就成了农民夜校与乡小,庙内的三尊塑像被一个姓李的教师劈为柴火煮饭烧了。再后来学校搬迁到街的另一头,关帝庙成了供销社,为搭柜台、货架,庙中供台、经幡、木鱼、彩绘、塑像等一切与宗教有关的东西被悉数清除,就连庙门上方的文字也被完全革命化了。其左边是:

“团结紧张。”

其右边是:

“严肃活泼。”

而正门上方则是:

“为人民服务!”

与关帝庙对应的二十米开外的戏楼。通俗点说,戏楼就是戏台,是供演戏使用的建筑,也是古代中国人的剧场。过去广大人民参与戏曲的主要途径就是观看庙会戏。戏楼既是庙宇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每年庙会核心文化活动——戏曲表演的场所。永光的戏楼从建筑形制和设计的格局来看,属于清代穿逗木单檐歇山式结构、过街楼式建筑,建在关帝庙前殿到后殿中轴线的正前方,坐南朝北,与正殿遥遥相望。按常理,戏楼曾经有飞檐翘角,但现在的情形是它被两边高大的现代建筑夹在当中,不但矮小了一截,而且因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这像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被两位骠悍的青壮夹在了正中,既无力反抗也动弹不得,样子无助而又滑稽。副乡长王涛说,戏楼被确定为文物后于去年就已申报为危险建筑,并被上级主管部门严令整改。因地处过街要冲,乡政府多方设法挤出三万资金进行维修,但基本是杯水车薪。祖祖辈辈居住于斯的乡退休老领导王兴玉忧心忡忡地说,如果单是排危式的维修,只是治表而已,长此以往,戏楼将在三五年内不复存在,言语之间多有惋惜。

戏楼与正殿间的两侧是厢房,只不过现在早已拆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民居了。正中的院坝就是以前人们赶庙会看大戏的地方,宗教崇拜与戏剧美学在这里对视并完成融合,就像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但时过境迁,现在这里早已蜕变成了逢场天百姓的集市。我无法知道,这里的天空与这早已繁华落幕的戏台,是否还记得寻常百姓等待看戏的矮凳与邱老爷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眼睛。

很多年以前,永光曾被称作文化之乡。之所以获得这样的雅号,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传承久远的文化或声赫一方的文化名人,而是因为一座承载了文化因子的字库塔。

在中国,字库塔的产生有着悠久的历史背景。它是受我国传统文化中“惜字如金”、“敬天惜字”观念的影响所形成的一种习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在古代,特别是科举盛行时期,读书人废弃的字纸是不能随意丢弃的,更不能有将之用于擤鼻涕、擦屁股之类,按照民间的说法,糟蹋字纸会生疮害病、瞎眼睛,受到惩罚并祸及子孙。凡用过的字纸或废书,都要统一收集起来,放到一个地方集中焚化。焚烧字纸时还要司专门的礼仪,并建有专门的场所和设施。让字纸与磨损残破书籍“羽化成蝶”,字库塔由此应运而生。

1986年秋,四川省文物普查队来仪陇县考察时发现,位于永光乡三桥村七社三拱桥畔的两路口字库塔无论从建造年代的久远还是造型艺术的高超,都称得上是仪陇第一石塔。此塔建造于大清嘉庆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810年。其功用是惜字纸、配风景、同时记载建造三拱桥事略的三用石塔,系仿木结构六边形五重檐楼阁式石建筑。文物队考察时其残高计五点六米,背倚西南,面向东北,由下而上,逐层缩小。其中第一级正面开有方形塔门,背面有两根角柱,镌刻有对联:

“两河口内飞双凤,

九节岭前卧二龙。”

对联两侧均雕有龙凤祥云图案,以直观视觉与对联内容相互呼应。站在三拱桥畔仔细推敲,发现对联并不虚幻,也非有意卖弄文采,而是非常写实地道出了字库塔所在的位置而已,也就是在永光乡与九龙乡接壤处的九节岭下面两条小河的汇集之处。

第二级才是字库塔的旨归。正面有一孔焚烧字纸的圆洞。洞门额檐刻有一匾,上书:

“斯文弗亵。”

洞门左右也有一联,上云:

“饱藏虫鸟迹,

囊括圣贤心。”

单从字面上看,无论是匾额还是对联,都无一例处地直奔主题,表达了永光对世人钟爱文化、“惜字如金”、“敬天惜字”的教化与劝诫。

第三级刻有花草人物图案,雕刻技法为深浮雕,既有清水芙蓉、玲珑剔透之动感,又有古朴典雅、雍容大度之沉静。从内容上看,并不表达实在意义,而是美化古塔的装饰层,既可养眼,亦可养心。

第四级则完全写实。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捐款修塔、建三拱桥者的名姓,并上书桥与塔的建造落成日期。这一级很实用,为今天我们去考证它的历史留下了宝贵的文字记录。

塔身的第五级上有六根镂空花柱,上刻魁星点斗、犀牛望月、麟麒送子、雄狮昂首、神鹰翔天等多种图案,技法鬼斧神工,造型栩栩如生。既是传统文化的图像直播,也表达了造塔者对美好生活的愿景与祝福。

古人有云,无塔不刹。所以第五级之上是塔刹。它位于塔的最高处,是“冠表全塔”和塔上最为显著的标记。正是它的直刺蓝天之势,使整座石塔造型秀美,巧夺天工。惜乎在十年浩劫中被作为“四旧”帽子扳倒在地,并在铁锨锄头的造**冲动中破碎断裂,至今已遗迹难寻。

历史的天空斗转星移,自然的世界物是人非。只有乡政府门前的那两株黄桷树在岁月的流逝中静静在焕发着生机。它的根系甚至远伸近百米,到达了山下的河岸边。也许正是这种生存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任性与坚强,才使永兴一路走到了永光。

就像永光的名字一样,它的光芒总是闪烁在民众的生活里,闪烁在发展的愿景中。在2015年初春的暖阳下,乡党委书记陈昱旭兴致勃勃地邀请我一起去参观了黄桷树下这个古旧而年轻的乡镇。一路上,他看似蜻蜓点水,实则面面兼顾地向我列出了永光的诸多亮点。

永光一度贫居深山无人问,百姓囿于大山之困,眼光有井底望月之嫌。窝里斗现象突出,社会纠纷、上访问题此起彼伏,层出不穷。随着近年来新农村建设的强力推进,人们逐渐明白了团结一致向前看的群体智慧与集中力量,懂得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于重构乡风民俗的重要性。相互谦让、彬彬有礼、和平共处、共谋发展的君子之风俯拾皆是。人们的思想解放了。

曾经险山难为路,但现在全乡十一个村、六十多公里的村道路全部铺上了水泥路,昔日的蜀道难之叹尽成通衢大道之欣。不少人买起了汽车,现代化、小康型的农民形象已成常态而不再是风景。生产生活条件改善了。

日新月异的当是场镇建设。家家用上了天燃气。以关帝庙为中心,曾经百余米长的老街在不长的时间段延伸出一公里多长的新生带,低檐、青瓦、干打垒在人们的眼球中消逝了,代之而起的一幢幢高楼。曾经超龄工作了六十余年的乡政府,也在黄桷树的掩映下旧貌新颜,成为永光地标性建筑。由华诚博远(北京)建筑规划设计有限公司编制的永光乡总体规划及场镇建设规划正在一天天由蓝图变成现实。一个集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兼具农贸服务功能的小集镇已然异军突起。

文化消费的意识也在这里发芽,并日趋浓厚。不仅保护关帝庙、戏楼、字库塔等文物的民间呼声日渐高涨。人们对群众文化的认知不再停留于麻将与长牌。不大的场镇,现在已有腰鼓队、排舞队,自在节庆期间自发组织活动,眩彩一方文化精神。乡政府顺应民意,想方设法挤出空地、争取资金修建了文化广场,安装了广场灯及一些小型的体育设施,乡镇人民对文化的渴求有了变成现实的用武之地,曾经名不太符实的文化之乡也终于在新的时期有了它大力构建的前奏。

作别永光之际,又眺望了一下那几株黄桷树。我无法详细地知道,它们对永光数百年的守望,究竟见证了人间多少悲欢离合与云卷云舒,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数百年叠加的欣喜注定无法超过最近的三十多年。抚今追昔之余,脑海里有浮现出了两句打酱油的东西来,既是祈愿,也用作本文的结尾吧:

黄桷叶茂茂几许,惹得永光照永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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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吴显果。1965年12月出生于四川仪陇。中共党员。本科文化。曾做过教师、图书馆员、新闻记者、新闻发言人。现任中共仪陇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精神文明办主任、仪陇县作家协会主席。系南充市十大优秀青年,仪陇县中青年拔尖人才,仪陇县首届劳动模范。2007年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著有长篇报告文学《血热土红帅乡路》、《十年方州》、《笑问客从何处来》、《人民的光荣》、《破茧之旅》、《朱德的青少年时代》等作品200余万字。其中《朱德的青少年时代》被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列为第四次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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