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爸爸 鲜明——带我回四川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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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八一情怀
原题目:爸妈带我回老家
老家既指我的祖籍,远在四川省营山县小桥镇一个叫鲜家梁的地方。我只去过一次,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循着朦胧的记忆,脑海里那些凌乱的片段,也许会依稀重现那次旅行的情景。
我们家是1955年陆续来到大连的。朝鲜战争停战两年后,父亲所在的志愿军3兵团于1955年1月从朝鲜东海岸撤军,回到辽宁的旅大市,接替苏联远东军区的防务。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爸爸来到大连后,妈妈也带着哥姐和我从南京来到大连。从那时起国家进入和平时期,全家开始过上了团圆安定的生活。记得是1962年春天,爸爸和妈妈请了假回老家探亲。我想那应该是全国解放和抗美援朝战争之后,爸爸和妈妈第一也是唯一次一起踏上回老家的路程。对他们来说,一定是期待已久的。妈妈的家在北京,正好去四川的途中顺路,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了。
当时哥哥姐姐正在上小学,弟弟还小,身体不佳。因此,爸妈选择了我,这样我荣幸地和爸妈一起出发了。
从大连到北京,是乘坐火车。我们家当时住在大连西岗区五四路1号,一座两层的日式楼房里。晚上安静的时候,常常能听到火车的汽笛声,但是我还从未见到火车长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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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连西岗区五四路1号(现已拆迁。)
当第一次登上火车时,我充满了好奇。记得是软卧包厢,没到就寝的时候,包厢内是两排沙发,晚上将沙发抬起,就是上下铺了。那时的软卧,只有够级别的人才能乘坐,乘务员的服务也很好,早餐还是西式的。一片面包加一杯牛奶。
到达北京后,出了站爸妈是打出租车去目的地的。至于住的什么地方,我完全没有印象了。那天坐的出租车,像是一辆华沙牌两箱轿车,半路走到胡同里,遇到一辆装卸垃圾的车,堵了半天。爸爸还埋怨司机没有听他的话,走进了拥堵的小路。乘坐出租车,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再次乘坐出租车则是二十几年以后了。
妈妈从小在北京长大,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定很熟悉。读中小学是抗战时期,为了补贴家里生计,中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开始打工了。我的大姨是北平的地下党员,在她的引导下,妈妈1948年从北京参加了解放军。据说是瞒着我外公离家出走的,外公知道后曾大发雷霆。从此妈妈随大军南下,离开了北京。
妈妈的家在西交民巷司法胡同10号,位于京城的中心地带。那天爸妈带着我徒步去妈妈家。1962年的北京,路上很少有汽车穿梭,行人也不多。走着走着,从马路的路口忽然看到了天安门,我兴奋地喊出声来。真实的天安门城楼和幼儿园图书上简直一模一样,开阔的天安门广场很空旷,没有多少人。第一次见到的天安门,始终留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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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妈妈家,是一栋带院子的砖瓦房,庭院里种植了一些花木。进屋见过外公和外婆。外公戴一副眼镜,端坐在家中,爸妈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家里有小姨、大舅和小舅。小姨好像没有说话,坐在餐桌前,在外婆的指点下画水彩画。多年后,小姨成了全国知名的工艺美术大师,这和从小的爱好与训练是分不开的。
大舅那时大概读小学高年级了,哄着我在院子里玩。找出孙悟空和猪八戒的面具,还搬出刀枪剑戟等玩具,我和小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一起玩耍了一会儿。中午吃的什么记不清了,但是有一种外婆的拿手料理,在后来去外婆那里反复出现过。使用白面包的三角形,里面的馅含有淀粉,用油炸后,外焦里嫩,像灌了汤似的。应该是老北京的一种小吃,现在街上看不到了,或许失传了。
妈妈给我买过冰激凌,在大连没有吃过。半球形的冰激凌,雪白的颜色,奶味很浓,比冰棍好吃多了。街上有许多吃粥的地方,粥上面撒些青红丝和白糖,现在也很少见了。
胡同、四合院、水墨字画、缘于京戏的玩具、特色小吃……这是我最初接触到的京派文化。
记得大舅带我看过一场电影,片名好像叫《魔笛》,是个外国魔幻片,根本看不懂。看到可怕的地方,吓得我赶紧捂上眼睛,把头埋在大舅的怀里。等恐怖的画面过去了,大舅马上告诉我可以抬头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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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带了一台135mm的照相机,和外公外婆一家在人民大会堂前留下了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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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的几日,和爸妈一起到过位于教子胡同内麻刀子胡同的三姨家,是在一个两层建筑的楼上。从家里敞开的窗户上能看到楼下院落的入口。大人们聊着天,大概是约定好了什么事,站在窗前向院子里张望。中午时分,只见三姨夫推着一辆自行车匆匆走进院子,抬头望着我们满面笑容地打招呼。三姨夫很帅,风度翩翩,气质文雅,又平易近人。三姨夫是新中国培养的青年才俊,那时在国家邮电部外事局工作,经常出国参加国际会议,在当时尚未开放的年代,算是见多识广。小时候在家里,常常见到三姨夫从国外寄来的明信片,来自伯尔尼、日内瓦、布达佩斯、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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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和三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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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和三姨
妈妈和爸爸的闲聊中,经常提到她的一位同学叫郑桥,是她中学时期的闺蜜,在北京也见了她。那天天气很晴朗,妈妈带着我,和郑阿姨在路上天南海北地聊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时间很快过去了,猛然间她们想起了什么,郑阿姨赶忙从包里找出两张电影票,惊呼时间已经过了。于是我们疾步往电影院赶,大概在西单一带。到达影院时,电影都快散场了,那是一场立体的黑白电影,工作人员从带格子的箱子里拿出最后3付眼镜,让我们赶紧进场了。戴上眼镜,只看到了片尾几个镜头,其中一个场面是一辆火车隆隆地迎面奔驰而来,好像要压到自己。那时候大概只有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城市才能看到立体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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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初期,北京盖起了有名的10大建筑。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民族文化宫、民族饭店、钓鱼台国宾馆、华侨大厦、北京火车站、全国农业展览馆、北京工人体育场。爸妈带我去了民族文化宫,里面人不少,上下楼是乘坐大厅里的电梯,这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上升下降的那种超重和失重的感觉。在民族宫里还看到一些身着民族服装的藏族人。
名胜古迹去看了哪里没印象了,但记得在一处景点里浏览时,回荡着类似古琴演奏的那种古老音乐,要不是爸妈领着,听着有点害怕。
离开北京后,我们开始南下。列车行驶了好久,途中我还有些不适,头疼,呕吐。爸爸抱起我,妈妈给我吃了药。不像是晕车,也不是感冒。其实,时常头痛的毛病折磨了我半辈子,直到中年以后才变好。那次头疼,是我犯这种病的最早记忆。
入川后,我们先到了重庆。住在一个部队大院的招待所。爸爸在那里有熟悉的战友,吃饭也在部队大院的食堂里。食堂做的精粉小馒头非常好吃,每次吃完了一盘还要端上一盘。我还和大院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耍,他们是爸爸战友的子女。部队的孩子都讲普通话,交流上没有障碍,很快就混熟了。
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下,爸爸、妈妈,还有我和两个小朋友,拍下了两张照片。可惜我没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后也再未谋面。当我上了小学,听过江姐的事迹,小说《红岩》是那时的畅销书,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烈火中永生》上映,还有广播里的评书《红岩》等,吸引和打动了无数的人,那些革命先烈牺牲在黎明前的黑暗,可歌可泣的故事就发生在山城重庆。后来偶然翻出那张大树下拍的照片,看到上面有妈妈的笔迹“重庆红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神秘的地方我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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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许是四川山区多,路不好走,爸爸安排绕道成都奔赴老家。在成都待的时间比较短,好像没有什么让我兴奋的地方。当地人说话我完全听不懂。记得爸爸曾向行人问路,然后还要向妈妈解释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对话语调温和,妈妈读书多一点,当兵的时候在部队算是有文化的人。爸爸出身贫苦,不满13岁就参加了红军,是在革命队伍里接受的教育,南征北战,岁月峥嵘,艰苦斗争的经历要更丰富一些。在北京妈妈谈些自己的同学,从前在北京的生活;到了四川,爸爸就说当地的风土人情,也谈论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妈妈贤惠,性格文静,往往是妈妈倾听爸爸讲述的时候多一些。他们相敬如宾,轻声细语的交谈,我懵懵懂懂地听着,对大人的谈话似懂非懂。伴随着旅途的所见所闻,沉浸在温馨和愉悦之中。
从成都再往下走,交通开始不方便了。到老家还有很远,不通火车,只有公路。爸爸从部队借了一辆美式吉普车,还有一位司机。往后的路程就全靠四个轮子了。
四川的天气比北京温暖,吉普车的车棚是帆布的,不是密封的,四处透风,开起车来很凉快。我坐在爸爸的怀里,一路颠簸,困了就倒头睡觉。偶尔惊醒,听见爸爸说:“看你睡的,口水流了我一手。”
公路基本都是国道省道,那时还没有什么服务区。但是沿途总会遇到小茶馆,口渴了就进去喝杯茶。四川境内河流纵横,从地图上看,成都到南充,要经过沱江、郪江、涪江、嘉陵江等。每到江边,公路便被阻断。来到渡口,看到的江面都很宽,江水湍急,水都是黄色的,江面上没有桥梁。渡口有几艘来回摆渡的平板渡船,都是木头建造的。无论是车辆还是路人,都通过渡船过江。往下游走的时候,渡船顺水斜插到对岸,往上游走的时候,渡船逆流而上,需要开足马力。这些光景在北方没有见过。
老家是在南充专区营山县小桥镇一带,那时叫小桥公社小桥大队,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到了营山县后,安顿在县招待所。当天晚上县里的干部请我们一家吃饭,川菜真是名不虚传,对我来说辣的出奇,满桌的菜肴没有我能吃的。看着大人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而我却有点扫兴,等于没给我饭吃。
第二天,我们驱车从县里往老家行驶走,大约有30里地的路程。车开到一个高坡处,已经无路可走。我们走下车来,田间有一些人在劳作,爸爸和他们打起招呼,里面有些乡亲是爸爸的熟人,分别很多年了,相互寒暄问候,想必感慨万千。
这时候我的三叔赶来迎接我们,他上身穿着一身蓝色的人民服,挽着裤腿,还打着赤脚。距离家里还有一段路,三叔站在土岗上,面对坡下的一处茅草房,敞开嗓门大喊了几句。那时候没有什么通信工具,就这样通知家里我们到来了。
沿途我们顺着田埂和土路向家里走,村里的人们都驻足看着我们。尤其是妈妈最吸引眼球,她美丽优雅,身着浅蓝色的西服上衣,有些波浪的发式,白皙的肤色,穿一双半开口的圆头皮鞋,气质和装扮在当地人看来觉得很新奇。村民们就像围观外国人一样簇拥过来。爸爸手里拿着小半袋粮食,是县里的干部给的。忽见一位小男孩出现在我们前面,小跑着一边引导我们朝家里走,一边喊着“大爹回来喽,大爹回来喽,大爹给我们送米来喽。”
这娃子是三叔的儿子国民,小名叫"黑狗儿"。虽然年龄和我差不多,但是个子明显比我矮一头。1962年正是全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农村生活困苦,粮食短缺,乡下的同龄孩子身材矮小,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县里给预备了小半袋救济粮,如同雪中送炭,想的是很周到的。
老家的房子是个茅草房,屋子里面很昏暗,那时没有电灯,地面是泥土的。听说每年生产队里还要来把屋子里的土起出来做肥料。房屋后拴着一头大水牛,是帮助生产队喂养的耕牛。
爷爷和奶奶坐在院子里,身着布衫,头上缠裹着布。问了我两句叫什么名字、几岁啦之类的话,小时候的我见到生人比较腼腆,在老人面前踱来踱去,没有言语,好像都是爸妈帮我回答的。爸妈从北京给孩子们带了一盒稻香村的点心,我也没有吃过。好心的三叔在茅屋外的角落里,手捧着一把碎了的点心给我,我觉得好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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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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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茅屋
土地革命时期,川陕一带是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的根据地,反围剿失败以后,红军开始长征北上。爷爷奶奶带着一家人也随红军踏上征程,爬雪山、过草地,一直到达陕北。爸爸在长征途中曾三次遇到过爷爷奶奶等家人。一位姑姑牺牲在长征的路上。后来部队精简,年老体弱者遣散,爷爷奶奶他们便离队返乡了。
老家一带种水稻,生产方式还比较原始,田间靠水牛耕作。与北方的黄牛和奶牛不一样,水牛的犄角是向后弯曲的,体积也比较大。黑狗儿很活泼,和我在田间追逐玩耍。虽然他个子小,可是跑得飞快,尤其是在泥泞的田埂上奔跑如履平地,我怎么也追不上他。
在回县招待所的路上,爸妈和送行的亲友们边聊边走,我和"黑狗儿"在前面打闹。爸爸大概是提示我不要调皮,手里拿着个树枝摆弄,说是要调皮就打我。大人是在开玩笑,可是我很当真。转过身来畏惧地向后退着走,刚退了几步,爸爸妈妈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慌,大概是让我小心,可是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失足跌进了路边的水田。正当我惊魂未定,三叔跳进田里把我抱起,回到田边的路上时,我的鞋子和裤子都湿透了。妈妈赶紧帮我脱下鞋和裤子,我光着屁屁被妈妈抱着,只见村里的乡亲和娃儿们都在看我的热闹,笑得前仰后合,让我觉得好尴尬,简直无地自容。但是我没有哭,基本保持冷静。
营山县的镇上,每逢周一周三和周五都有集市,当地人叫“赶场”。远近的乡亲们带着自己的蔬果禽蛋等来集市交易,显得十分热闹。当地人爱用背篓和扁担,男女头上都缠着深色的头帕,就像电影《闪闪的红星》里潘东子那种形象。春天正好是南方早熟水果的收获季节,许多摊位上摆着川西特有的柑橘、柚子等。至今还记得妈妈拉着我的手,在集市上逛的情景。
离开老家后,又是乘坐吉普车原路返回,可能是没有了来时的新鲜感,所以留下的记忆不多。回程坐火车都是硬卧,路上爸妈支出开始节俭,途径北京时,妈妈还想买点小礼品之类,都被爸爸劝阻,估计是盘缠用的差不多了。那个年代国家还不很富裕,家里的条件虽然还说得过去,但养育我们4个子女,只能算是温饱水平,用现在的话来说,爸爸妈妈应该属于“月光族”,能有一次这么遥远的探亲旅行,已然是奢侈一回了。
随着北上的列车,我们回到了大连,圆满地结束了行程。有生以来能和爸爸妈妈一起远行,给我留下了幸福美好的回忆。一路上我独享着父母的呵护,这样的机会命运虽然只给了我一次,但我仍然非常满足。如论后来走到哪里,都眷恋着那种有父母陪伴的感觉。
2020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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