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108岁女红军王定国的光辉人生
文/《祖国》编辑部“延安五老”之一谢觉哉的夫人、女红军王定国因病于6月9日在北京逝世,享年107岁。1913年出生的王定国是四川省营山县人,1933年10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同年1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34年10月随红四方面军参加了三过雪山草地的艰苦两万五千里长征。新中国成立后,先后任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机要秘书、最高人民法院党委办公室副主任等职,是第五至七届全国政协委员。2009年9月被评为“双百人物”之一;2016年12月入选“感动中国”2016年度人物候选人;2017年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现场观众和海内外亿万华人一起给王定国过了她104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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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自己改名叫“王定国”
1913年早春,一个名叫王乙香的女婴诞生在四川省营山县安化乡一个贫苦农民家。因为穷,家里的房子是借别人的一堵土墙为依靠,用破席搭起的一个窝棚。年幼的王乙香并没有享受到童年的快乐。她曾亲眼看着未满周岁的妹妹活活饿死,3岁半的二弟卖给别人换来安葬父亲的4块棺材板和两升麻豌豆。她7岁开始帮别人通宵推磨只为糊口,15岁被卖给一个姓李的人家做童养媳,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女人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村里的牛羊。
15岁那年,山里来了两个卖布的“客商”——杨克明和张静波。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川东地下党员,此行目的是为红军进四川打前站。令王乙香感到奇怪的是,“杨布客”和“张布客”给她讲在大山外边有一个地方,男人尊重女人,男女平等,不许打人骂人,小孩子可以读书。王乙香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好的地方。从此,她有了渴望,渴望去山外看看那个被称作“共产党的天下”的世界。她给自己改名叫“王定国”,她要用行动对命运说“不”!
女扮男装的妇女独立营营长
18岁那年,许世友率红九军解放营山。王定国带着同乡400余名妇女去迎接红军,之后集体参加了红军。1932年,王定国跟着王维舟的川东游击队走南闯北。1933年12月,营山县委在消水河地区召开党代表大会期间,王定国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那天晚上,县苏维埃组织部领导找到王定国,宣布王定国为中共正式党员,无候补期。他们鼓励王定国在今后的斗争中要更加坚强。入党令王定国心绪万千,心情激动。王定国感到终于有了依靠,有了人生的奋斗目标。
不久,县党委组织成立了妇女独立营,王定国担任了营长。主要任务是抬担架、送弹药,也要抓紧进行军事训练,准备打仗。1934年1月,妇女独立营在五块石打了一仗之后,剩下的100多人有一部分编入了川陕妇女独立团,一部分分到了红九军、红四军、红三十一军。王定国和营山县区乡苏维埃的16名妇女干部被送到巴中苏维埃学校学习。
由于王定国的成绩优秀,后来到巴中保卫局工作,到妇女连当二排长。妇女连主要任务是看押犯人、配合主力红军打仗、保卫机关。女战士参加早晚巡逻,活跃在山间峡谷,清剿土匪。妇女独立营的战士还女扮男装,随同正规部队作战,打起仗来,不准说话、喊叫,怕敌人发现独立营的战士是女的。
长征时三次爬雪山过草地
1935年中央红军北上抗日,王定国在长征路上进了剧团。一路上,王定国三次爬雪山过草地,跟战友们比别人多走了几乎一倍的长征路。因为王定国平时爱唱爱跳,组织上就将她调到剧团工作。初到剧团感到什么都很新鲜,但真正上台参加文艺演出,还是没有经历过的。当时剧团大部分同志都是从农村出来的,谁也没有接触过文艺,都是凭一股子革命热情。
王定国负责化妆、道具之类的工作,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当时是用墨汁画眉毛,用买的红纸等当作口红。服装更简单,穿什么就是什么。很多衣服是从地主家里拿来的,演地主的时候,就穿上他们的衣服。演老百姓的时候就穿老百姓的衣服。当时很困难,没有什么东西,用来化妆的东西非常少。当时的演出主要是啦啦队的形式,唱歌、跳舞,为部队鼓劲、加油。演出最多的就是《八月桂花遍地开》这个舞蹈,走到哪儿都跳。
为了演出,王定国她们必须先跑到前面等部队上来,给前面的战士表演完后,又要往后跑,给后面的部队演出。演出完之后,又要再往前走,准备下一次演出。还必须到各个部队演出,必须在各个部队之间来回穿梭。因此,剧团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很多歌曲,都是一个旋律,然后根据红军的战斗情况改成不同的词。
对战士来说,剧团给他们送来的不仅仅是一场文艺演出,而是送来了一颗颗火热的心。在面对生死相接的紧要关头,战士们需要沉着的思考,也需要欢快的歌声。在特殊的战斗环境中,越艰苦,越需要文艺战士用歌、用舞、用戏剧等等形式鼓舞人们克敌制胜的勇气。
1935年6月,红一方面军的中央机关和红四方面军总部在懋功会合,在庆祝红一、红四两大主力红军胜利会师的联欢大会上,王定国第一次见到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王稼祥、刘伯承等中央领导人。
1936年1月中旬,剧团翻过夹金山到大炮山慰问红五军三十七团,那里人烟稀少,野兽很多,经过艰苦行军,走了整整两天两夜才赶到大炮山脚下的牦牛村。三十七团指战员听说剧团的战士们冒着风雪,长途跋涉来前沿阵地演出,高兴极了,提前为战友做饭、烧水,并派人前往迎接。演出时,风像刀子一样刮着战士们的脸,而脸部肌肉冻僵了,手脚冻麻了,可这喧闹的锣鼓声却温暖了每个战士的心。演员登场前,冻得浑身发抖,可一上场就什么都忘记了,那惟妙惟肖、绘声绘色的表演,拨动着每个战士的心弦。演出结束,剧团战士向指战员们告别时,好多战士激动得哭了。
唱着歌走完长征的“九趾红军”
1935年,红四方面军开始长征。被编入红四方面军总部政治部文工团的王定国,也随军踏上了征途。在嘉陵江战役中,被炮火震得只能蜷缩在渡江小船里的王定国,眼睁睁地看着旁边一条船上的大姐,被炮弹炸烂了肚子。
在嘉陵江大捷后消散的硝烟里,红四方面军挥师北上。“在蜿蜒曲折的路上,我们点燃了火把,长长的队伍像火龙一样,把天地照得通红……”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王定国放下了手中的玩具,呆呆地看着前方出神。
曾经有一篇报告文学,名为《九趾红军》,故事主人公的原型,就是王定国。在给自己的孩子们讲述长征的故事时,王定国对这一段经历说得很轻松:“天太冷了,脚冻僵了,用手一摸,脚指头就掉了。也不疼,也没有流血,因为你还得走啊,不能停,于是就继续跟着队伍走了。”
王定国的长征路,是唱着歌走完的。过草地时,树皮、草根、皮带、皮鞋都成了红军战士的“粮食”。如何把牛皮鞋底制作成“美味佳肴”?王定国所在的文工团编了一首打油诗四处传唱:“牛皮鞋底六寸长,草地中间好干粮;开水煮来别有味,野火烧后分外香。两寸拿来熬野菜,两寸拿来做清汤;一菜一汤好花样,留下两寸战友尝。”
西路军时两次腿部中枪
1936年大会师后,几个方面军的战友们在一起大联欢,庆祝这一盛大的节日。剧团就忙得不可开交,举行晚会,演出节目,热闹了好一阵。没有多久,中央军委命令下来了,为执行“宁夏战役计划”,红四方面军的九军、三十军、五军在陈昌浩、徐向前率领下西渡黄河,剧团也随部队行动。渡河点是在甘肃省靖远县河包口。为造船搭浮桥把会宁县住房的门板都快取光了,剧团的同志一人背一块。部队过河后开始向北发展。这时河东形势变化,敌人大举进攻河东,部队被迫取消了“宁夏战役计划”。
11月,中央军委命令已过河的部队组建为西路军,向河西走廊行进,就是西征,接通由新疆至苏联的联系通道。剧团也就被称为“红西路军前进剧团。”过河后,剧团跟总部行动。战斗中,王定国右腿被流弹击伤,剧团从士门到凉州时,王定国右腿又挨一枪,腿完全麻木了,天冷血流出来也冻成了冰,也不知道痛,包扎了一下照样行军。
走到了永昌又同总部会合,徐向前、陈昌浩都到了。因为王定国是排长,晚上还得查岗查哨,发现有个战士该换班却没人来接班,王定国便叫他回去,自己替战士放哨。但王定国腿伤未愈,只好坐着放哨,刚好徐向前也出来查哨,看见王定国坐着,便问:“你这个同志,怎么坐着放哨?”王定国告诉他“我的腿受伤了”。他又问,“腿受伤,你怎么出来站岗呢”,王定国说“是来查哨,发现一个战士该换班,却没人来接,我就替他们站了”。徐向前听了,忙叫来另外的战士换下王定国。
那时,缺衣少药,主要是用盐水洗伤口,抹点凡士林,好在天冷伤口没有溃烂,只是小脚趾烂掉了半截,也无所谓。虽然伤了骨头但没有打穿,王定国把脚趾骨断端用棉花包得厚厚的,碰不着骨头,就这样继续行军打仗……
用麻将把国民党高官“打”成共产党
“从今天开始,我来教你打麻将。”1937年,周恩来在去苏联的路上途经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顺便去看望了“延安五老”之一的谢觉哉和夫人王定国。
王定国的儿子谢亚旭回忆说:“见到我母亲时,周恩来就跟我母亲说,你现在是谢老的夫人,你将会跟国民党那些高官的太太们打交道。”周恩来认为,王定国应该有一项技能,便于她去开展工作,把我们党的政策、统战方针和宗旨告诉他们。
于是,周恩来亲自教王定国打麻将。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王定国通过打麻将把时任国民党甘肃省主席贺耀祖和他的夫人倪裴君“打”成了共产党。贺耀祖在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兼交通部部长、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地方政协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民革中央常委,1961年在北京病逝。
花好月圆,革命爱情永长存
兰州重逢谢觉哉结为伴侣,整理谢老遗著500万字。同谢老结婚时,王定国还是文盲;几十年刻苦自学终于大器晚成。获救的王定国在兰州八路军办事处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庇护所,也遇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谢觉哉。实际上,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1935年6月,红一、四方面军在懋功会师。王定国所在的四方面军与中央机关纵队一起住在雪山下的藏族寨子卓克基,两个方面军都在为过雪山做准备。有一天,王定国和剧社的几个战友正在山坡下休息,一位留着胡子的老同志拿着一包衣服向王定国走来。“胡子”微笑着对王定国说:“小同志,请你帮帮忙,要过雪山了,请帮我把两件单衣合起来装上羊毛,缝成一件‘羊毛衣’。”她当时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后来被毛主席和党中央誉为“延安五老”之一的谢觉哉同志。谢觉哉比毛泽东还年长十几岁,在长沙第一师范小学曾和毛泽东同为教员。谢老古文底子好,深得毛泽东敬佩,视为老师,并在1925年参加中国共产党。第二天王定国送去缝好衣服的时候,“胡子”老同志远远地招呼她,还特地嘱咐她要多准备一些辣椒,过雪山时可以御寒。
1936年12月5日,剧社奉命慰问从古浪突围出来的红九军,不料与马步芳部队遭遇。敌人以为找到了红九军的军部,飞机、大炮都用上了。苦战中,剧社弹尽粮绝,伤亡惨重。敌人扑来,身材单薄的王定国举着刺刀向敌人冲去……终因寡不敌众,剧社余下的30多人被敌人抓住了。“白天,不见太阳;夜晚,不见月亮。房阴森森,人孤零零,只有豺狼把牢房。”多年后回忆起被俘的境况,王定国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幸运的是,一贯疯狂屠杀、活埋红军战俘的马步芳,认为“剧社有用,留着不杀”。强迫红军战士为他们唱歌跳舞,并且提出扩大剧社。
趁剧社扩大的机会,王定国和战友们把一些没有暴露身份的红军女干部掩护进剧社,张琴秋就是其中的一位。西征中,张琴秋任西路军总政治部组织部长,是敌人悬赏一千大洋捉拿的红军将领。被俘后,她化名苟秀英,装成烧火做饭的炊事员。得知这个重要情况,王定国同战友们商量,以剧社都是小孩不会做饭为名,提出让“苟秀英”来剧社当炊事员。敌人没有发现破绽,张琴秋顺利来到剧社掩护了身份,躲过了一劫。张琴秋后来成为新中国的女副部长,王老尊她是“没有军衔的女将军”。
据王老回忆,除了一位党文秀烈士以外,剧社的团员后来都被组织上营救出来了。党文秀牺牲得很冤枉。有一天晚上,白崇禧来青海视察,国民党组织了一个欢迎晚会,要剧团演节目。党文秀跳舞时不小心把鞋子甩到桌子上,打掉了茶杯,敌人以为是甩来的手榴弹,吓的白崇禧都跑掉了。敌人把党文秀给枪杀了。
后来组织上派来一个叫张文彬的来联系营救,又在兰州成立八路军办事处,大家亲切地称作“八办”。有几千人被送回到八路军。王定国获救后就积极参加“八办”的工作,经她手救出许多同志,也是在八办遇到了谢觉哉。担任兰州“八办”党代表的谢觉哉,通过来接关系的人了解了被俘人员的情况。在他的日记中就有这样的记录:“张掖有地下党,支部里有个女委员叫王定国。”等见了面,谢觉哉认出:这个王定国就是在长征途中替自己缝过“羊毛衣”的姑娘。而王定国觉得眼前这位长征中的最年长者不仅是位德高望重的上级领导,一位将自己从敌人魔掌中解救出来的救命恩人,更是一位可以生死相托、胜过兄长的亲人。缝“羊毛衣”的棉线,成了结连理的红线。回忆起和谢觉哉的结合,王老只说“同志们关心,组织上安排。”一个是长征途中年龄第二大、学富五车的革命家,一个是没有文化、风华正茂的红军女战士,能成为紧紧相依的革命伴侣,还有赖于时任“八办”处长的彭加伦。彭加伦为“八办”留住了这个干练的女干部,还以谢觉哉日夜奔波操劳,身边也需要一位好帮手为由,劝说王定国留在谢老身边。1937年10月,两位志同道合的战友,就在兰州“八办”简陋狭小的平房里,幸福地结成了一个革命家庭。从此,从兰州、延安到北京,王定国几乎一直在谢觉哉身边工作。
直到1971年6月15日,谢觉哉与世长辞。王定国为失去良师、战友、丈夫而痛不欲生。1978年,即谢老去世7年之后,按照胡耀邦“你最主要的任务是将谢老的遗著收集整理发表,这将是对党的重大贡献”的要求,王定国开始清理谢老留下的手稿、日记。作为谢老的终生伴侣,王老得天独厚地有了学文化的机会。这使得她在谢老走后的6年里,先后整理、撰写、出版了《谢觉哉传》、《谢觉哉书信集》、《谢觉哉日记》、《谢觉哉评传》、《谢觉哉文集》等多部历史文献时游刃有余。能把谢觉哉一生心血的结晶奉献给党和国家,王定国感到莫大的欣慰。1978年开始的6年里,王定国先后整理、出版了《谢觉哉传》、《谢觉哉日记》、《谢觉哉诗集》、《谢觉哉文集》等近500万字。
重走长征路,助老区人民致富
新中国成立后,王定国一直不敢回老家。“我母亲跟我们说,我带了400个人出来,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我一号召都跟着我走了。我要回去,她们的父母朝我要人,我怎么说?”当年她从家乡带出来的400名妇女,在战争中全都打没了。
上世纪80年代初,王定国终于决定回家乡营山县看看。在老家,王定国找到了当年的玩伴。两个人曾经约好,红军来了一起去投军。结果,因为父母的坚决反对,玩伴最终没有参加红军。
50年后,两人再次相见。相比于王定国的健康硬朗,家乡的玩伴已老态龙钟,弯腰驼背。18岁时的一念之差,两人的人生已经截然不同。聊天中,玩伴对王定国说了一个愿望:“听说县城里一到晚上有个灯,一拉,屋子里就亮,我想去看看。”那时的四川大山里依然用着油灯,不知电为何物。
王定国从此决定,要用自己的余生重走长征路,帮助老区人民脱贫致富。这一走,就走到了100岁。在102岁之前,王定国每年都要走出北京,走进长征沿线的老区群众家里调研,把自己的见闻写成报告呈给中央,为老区发展奔走呼吁。对她而言,只要走得动,长征就依然在路上。
从18岁到104岁,长征改变了王定国的人生。说起为什么要跟着共产党走长征,王定国的答案和当年一样简单而明确:“只有共产党,才能救妇女。既然共产党要长征,要走很多很多的路,那么我就一直跟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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