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孕下的弃养:强壮的孩子被领走,病弱的孩子要求孕母自行处理
最近我看到两个字就有点焦虑——代孕。身边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话题,谴责某女星行为,聊代孕产业,聊为什么反对代孕,不过在这些火爆的文章中,却少代孕者自己的声音。
而最近我的作者周异客碰到一个。
周异客问女孩为什么代孕,对方回答,她代孕主要是想让客人感谢她,毕竟客人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孩子,自己却能帮他完成这个心愿。这是多么伟大啊。
周异客不能理解。
直到她听完女孩的故事,才了解到对方背后最黑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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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过非洲。
我听说,那里大片的生命如草,渺小卑微却又旺盛蓬勃。
多年后我到了,见识过了,很多那样的生命。可从未有人像库兰的命运那般,令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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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非洲大陆上有一片土地,那里山丘、灌木、河流遍布。象群在广袤的大地上漫步,花豹在稀疏的灌木间奔跑。
在那里居住着古老的民族,桑布鲁族。桑布鲁,桑布鲁,寓意为蝴蝶,他们身着艳丽,穿戴五彩的项圈,常在荒漠里起舞。
那是充满活力的地方。可当村人赶回群羊,关上房门,黑暗便悄然来临了。
在桑布鲁部落有个流传千年的习俗——割礼。割礼的对象通常是十岁以下的男孩女孩,男性割礼是切除全部或部分阴茎包皮,女性割礼是切除部分或全部外生殖器,之后还会再把阴部缝合起来,只留一个小孔以排出小便和经血,为未来丈夫守护贞洁。
这整个过程都不会打麻药,女孩被几个村中成年女性按住,痛昏迷过去就用药粉擦伤口让女孩清醒。切割阴蒂的刀可能就是厨房的菜刀,缝合的针来源于植物刺槐。
女孩因感染死去的不少。这也没什么,很正常。
在库兰13岁的某一天,父亲告知她,不用再与村里人结伴去附近大村落里的小学了。她需要回家准备接受割礼,学习如何用树枝和牛粪独自建造房屋,等待丈夫的临幸。
小库兰很害怕。她听过隔壁男孩做割礼的惨叫,那个男孩是武士,会打猎,身体比小库兰强壮太多了,但做完后,他可差点死过去。
于是在一天傍晚,她悄悄抱起两只小羊羔,逃向无尽的荒野。
在小库兰心中,有一个模糊的终点。那个地方叫女人村,正式的名字叫尤莫加村,初创于上世纪九十年代。
当时,村落附近的英国驻军性侵了村落里的十来位村民。她们的男性亲属并没有去报复性侵者,反倒殴打她们,甚至嫌她们败坏了名声,驱赶她们。
面对这样的处境,有位叫洛洛索的女性站了出来。她父亲是当地桑布鲁人中较有地位的首领。她带着这些村民愤然离开,攒钱买下一块地,在这片非洲大陆上,建起了第一个属于女人的村子。
小库兰想,自己或许可以逃去那儿。她手里有两头小羊羔,不是空手入村,对方肯定会接纳她的。
夕阳在天边缓缓而落,稀疏的树影拉得老长,然后渐渐淡去,在另一侧由月光主导。小库兰曾从别人那听说过女人村的方位,她知道可以通过影子判断方位,便寻着去了。
路上有稀疏的树丛,她便抱着小羊羔匆匆跑过,因为那附近可能潜伏着鬣狗,甚至狮子。
未知的危险远不止这些。小库兰不知道,在非洲,还有一群专门追捕逃割礼女孩的组织,这个组织由一群男人建立,他们家中大多有过逃割礼的女孩。但他们的目标不仅限于家族内,而是所有逃脱割礼的女孩。找到后,他们把女孩遣送回家,女孩挨顿毒打,再受割礼后出嫁;若是找不到家人,后续难料。
前路未知。大多数时候小库兰挑裸露的地面走,她对时间的概念很模糊,只记得走到脚底出血,才终于看见有人的村落。
她先是躲在安全的灌木丛里往外看,有男人出没,就等到隔天他们出来放牧后再继续走,生怕碰上陌生男性。
她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遇见那个全是女人出没的破村子,才钻出来,抱着两只蔫巴巴的小羊羔冲了上去。
这个村落不是女人村,是由几个出逃家暴的女人搭建的临时营地。这个营地太小了,甚至不够安置她父亲的老婆们。营地由五座房子组成,墙体由泥巴糊成,很薄,房外草草用木桩和草绳打了一圈篱笆,稀稀疏疏地挂着带刺的灌木枝条。
小库兰向这些女村民告知了自己的经历,村民接纳了她。不过作为交换,库兰要帮他们补篱笆。
小库兰答应了。她决定先暂住几日,毕竟怀里的小羊羔都快饿死了。
白天,小库兰就要走很远的路去割草、收集灌木枝条来补篱笆,勉勉强强让篱笆看上去不那么脆弱。而在这间隙,小库兰还能采摘仙人掌和其他小灌木的果实喂饱自己和羊羔。虽然辛苦了些,但想到小羊羔的前景,小库兰又有了动力。
可是没过两天,营地被袭击了。
那天夜里,库兰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后,她看到零星的火光,那火势不知道从哪里燃起,一群男人们轻易踹倒了那挡风挡雨的土泥墙体,在火光里砸起灰尘。
而一同坍塌的,还有小库兰花了两天修补的篱笆。缠再多的灌木枝条,终究是脆弱不堪。
陌生男人们揪住了库兰和其他女村民的头发,把她们往屋外扯,那火光中惊恐的表情在小库兰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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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乱中,受惊的羊群咩咩叫着蹿出倒塌的篱笆,库兰的小羊也混在了里面,四处逃窜。拽着库兰和另一位村民的男人见状松了手去追羊,两人趁机拔腿就跑进附近的灌木丛。
她们蜷缩在黑暗里许久,不敢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月的成果在火光里消失殆尽,看着闯入者赶着羊、拽着人满载而归。
出逃女村民后来猜测,闯入者是为了寻回某位叛逃者偷走的羊,顺着路上遗留的痕迹寻了过来。但真相究竟如何,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村子没了,羊也没了。出逃村民和小库兰商量,或许还是要尽快去到那个女人村,那里一定比营地要安全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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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往女人村前,小库兰对那里有着深深的幻想。
在小库兰过往的生活里,她未见过女性公然地反对男性,小库兰的家人把女人村的村民称之为怪物,因为她们居然敢与男性对抗。
小库兰开始幻想起首领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人建村,她会怎样对待男性呢?她会打男人吗?她打得过他们吗?村子会被袭击吗?她是不是会把男人都赶出去?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就像女儿国一样。
这一段路,库兰和出逃的村民结伴而行。夜鸟低鸣,像哭泣,像嘲笑。但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是好迹象。鸟儿警觉着呢,感觉安全了,才叫得大声。
进村比库兰想的要容易许多。在村子附近有石头做的指示牌,房屋是厚厚的土泥墙,看上去比营地的屋子要结实许多。村子的外围也不像营地,不是篱笆糊的,是有带倒钩的围栏,这让小库兰有一丝安心。
库兰见到了女村长。那是个40多岁的女人,皮肤黝黑光洁,头顶戴着图腾,脖子上挂着重重的串珠。串珠是桑布鲁族的民族特色,它象征着力量、财富、美丽,戴上串珠的女人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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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照片
村长听说了小库兰和出逃村民的经历,当即接纳她们入村。不过她们也需要为女人村的运营贡献自己的力量。
女人村主要的营收来自旅游业。村子地处桑布鲁国家公园附近,她们制作富有民族风情的首饰售卖给前往附近保护区的游客,也为他们提供营地和食水,也向愿意买单的好奇游客展示她们的生活。村子也因此在外界积起名气。
小库兰和出逃村民的工作则是向游客贩售食品和自制手工艺品。
刚开始,日子过得还可以。小库兰经常看到村长坐在篝火边向不同肤色的人讲述她的故事,比如村中偶尔会有家属过来带人走,村长为此成立了一个护卫队,会出面干涉。
有一次,来露营的客人买了一只羊。村长喊小库兰他们帮忙,给他们起篝火。后来客人便邀请他们一起吃。村长开始讲起她当年建村后,就买了羊吃。在传统桑布鲁人看来,只有男人才够格吃羊身上的好肉,女人只能吃血和下水以及边角料。而她,建村之后,去村外买羊,在男人们难以置信的议论中将羊宰杀烹调大快朵颐。
小库兰默默啃着羊肉,她吃得很香,这是她第一次吃。火光印在她的眼眸里,闪烁着对村长的些许钦慕,和对将来的憧憬。
这些种种反叛都是小库兰未曾设想过的,在她原先的生存环境里,女性就只能默默吃羊下水。
有这样厉害的村长守护村子,小库兰很安心。她想自己在这里应该不会被抓回去强行割礼,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唯一让小库兰有些担忧的是村中出没的陌生男性。她害怕和陌生男性眼神交会,她害怕有人潜藏其中,把她拖回去做割礼。
多年后,库兰给我讲到这时,她眼里仍闪烁着恐惧,异常的恐惧。
在桑布鲁部落,还有另一种的习俗,据调查起源于200多年前。那时候部落里的成年武士间总是发生矛盾,因为性需求得不到满足,关系混乱。因此,为了部落的稳定,成年的武士会和还未实施割礼的小女孩结成性搭档。
武士会先把黑白两色的珠子挂在女孩脖子上,以表自己的意愿,之后他们会跟女孩的兄弟或父辈商讨这项交易,女孩不会有任何发言权。关系获得认可后,武士就把红色串珠挂上女孩的脖子,象征女孩属于自己了,其他武士不得侵犯。
虽说如此,但有不少女孩会偷偷被家中长辈侵犯。
女孩会因此获得彩色的串珠。她们戴上串珠,出现在全世界摄影师的照片上,很美,可是这背后的来源可能很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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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的串珠
我不知道库兰有没有经历这些,我没好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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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对村中的桑布鲁族陌生男人感到不安外,还有一件事也让小库兰受不了。
她每次和出逃村民去集市上,总有外村男性撩拨她们。后来有一天,出逃村民竟也开始接受,甚至会带外村男性在村里过夜。
小库兰目瞪口呆:“你怎么敢?”她想问,她怎么敢带人进村子,这里是女村长建立的村子啊?她怎么敢带人进屋子,她都像自己一样逃离自己的村子了,接着又被男人拆了屋子,在逃到这里,她怎么敢?
出逃村民却不以为然:生孩子当然要有男人才能生,再说了,这里人多,他敢动手打她,她就喊同村把他轰出去呗。
像出逃村民这样的女性不止一个。村里雇佣外村的男性放牧,名义上他们只在村里上白班,不许留宿。但只是名义上。
库兰向洛洛索表达她对村里冷不丁冒出来的男性的恐惧,洛洛索对此不以为然:建村的初衷是为了逃离虐待,并不是依着性别画地为牢,村里人并不是同性恋,还是喜欢男性,并且需要男性的。
洛洛索教育小库兰,面向游客和记者时,不要让人感觉自己在害怕,要表现得正视自身曾经经历的苦难,并对未来积极乐观,“我们桑布鲁的男人,我们的传统,压在我们头顶上很多年了。你怕,没用,你得让这些客人觉得,你想跟这老顽固打一场,”
小库兰目瞪口呆疯狂摇头,洛洛索笑着按住她脑壳,“哎,不是真的让你这小身板去打男人,但是你要摆出敢打的样子来。”
洛洛索说这样会让他们产生奇妙的感觉,那种伸出援手就会带来无限可能的感觉很动人:“从鬣狗嘴里救小羊羔,你会担心小羊羔的以后。扶起学步的角马,你会相信,它会长大,会跑得快,也许还能顶翻捕食者。”
或许村长觉得小库兰逃离割礼的经历很契合村长的价值观,她便向游客讲起小库兰的故事。
小库兰是勇敢的。她不甘于命运,敢于打破传统,敢于寻求自由。
小库兰起初对这套西方的思维半知半解。不过她知道这些话语是有用的。她能看到那些不同肤色的游客眼里赞许的目光,和随之而来更多的捐助。
就像村长说的那样,摆出敢打的样子来,便能讨得游客的喜欢。
小库兰习惯了这套说法。她也开始尝试着适应这里的生活,尝试理解村长的话语,尝试克服恐惧,修补修补自己的精神屏障。
直到她听说了一件事。
那是在一个平静的日子里,村长的前夫持枪闯入村子,四处追逐女村民,所有人都吓坏了。村长的前夫有家暴倾向,这也是村长出逃的主要原因。
前夫找到村长后把她打得鼻青脸肿,当时要不是有人拦着,村长可能就会被活活打死。
小库兰听完,感受到的是偶像在自己内心的轰然崩塌。这可是村长,是她心中女儿国的村长,而今她甚至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小库兰又开始害怕了。她害怕某个陌生男性会不会是她爸给她谈的那个老公,会不会把她带回去补割礼,会不会认识她村里人然后告密,会不会把她打死了事。
她要攒钱离开这里。
库兰通过在女人村偶遇的游客,辗转联系上了一个可以给她提供短期庇护的机构。这个机构雇佣居无定所的人捡拾垃圾,回收加工后做成工业原料。他们也鼓励拾荒者用废品向他们交换工作技能培训。
大概半年多后,小库兰正式面见了义工。义工接她上matatu(当地主要交通工具之一,类似国内五菱宏光的小巴),同行的还有另几对义工和她们接应的小姑娘。
从女人村到首都内罗毕路上,同行的小姑娘们都拉着义工怯怯地问关于城市的问题。义工讲得兴起,同行的姑娘们也听得兴奋,只有库兰在一旁安安静静的。
在晃晃悠悠的车上,库兰靠着窗边,盯马路表面盯得出神。路面上的阳光就像融化了一般,如同洒满阳光的金色湖面。
那种感觉麻酥酥的,它让小库兰想起多年前,母亲的那场叛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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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母亲曾带着7岁的小库兰母亲逃出过桑布鲁地区。只不过,母亲逃的不是割礼,是丈夫的暴虐,是毫无缘由的毒打。
在一次部落骚乱中,生母悄悄背起小库兰,逃向远方。
小库兰不记得走了多久,她趴在母亲背上,睁眼闭眼,望见相似的荒原、树木、河流。直到无数次睁眼后,目光触及一个全新的世界。
街上的人们肤色各异,有驴拉车,也有大铁壳子在路上开开停停;她还看到人们在不同的空间里进进出出,矮屋子的房顶有她熟悉的草叶顶,也有她从未见过的灰色瓦片,有些甚至看不见顶。
小库兰不会用言语表达那种感觉。但当她如今坐在车上,盯着如金色湖面的马路时,她想起来了。那种同样麻酥酥的感觉。
到达内罗毕的庇护机构后,义工姑娘先带她熟悉城市生活,教她认红绿灯,认公交车的站牌,认洗手间的男女标志。库兰看着对方教得兴起,也没好打断义工姑娘。
首都内罗毕是国际都市,街上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她在女人村见过很多游客,她知道那些人是不会伤害她的。而且相比于女人村,这里更能给到她安全感。
她在机构里待了几个月,期间的工作就是在垃圾山里翻找可回收的塑料。与此同时她也跟着机构断断续续学了些她认为好学的技能,比如超市理货和花卉修剪。
她碰到各种各有的义工,义工们都有自己擅长的技能。有一位小麦色皮肤的义工抱着吉他,弹唱着她听不懂的歌谣。这位义工告诉库兰,她曾经在伦敦某个鸽子飞舞的广场卖艺,靠着收到的钱支撑了一周的行程。库兰跟着学了点,但后来义工走了,库兰没吉他,也很快忘了指法。
还有个黄皮肤的义工,和她年龄相仿。那个姑娘教给小库兰一个词——kilig。那是很远很远的海岛上的人的语言,用来形容她的旅程。那个词的意思大概是,像蝴蝶从胃里扑腾着飞到阳光下,闪烁着麻酥酥的喜悦。
几个月后,组织的人用鼓励的语气告诉她,该拥抱新生活了。
小库兰真正独立的生活开始了。
她先是到市场上到处询问中介,他们手里有活,只是愿意给的却很雷同——向游客卖春。
他们说,她眼下正是开得起价的好时候,等到干不动了身材崩了,再去考虑扛大包也不迟。
她不服气,找到花卉批发市场,一家家敲门问需不需要剪枝的杂工,店家嫌她年纪小,让她过些年再去。
库兰想,她已经像蝴蝶一样使劲扑腾了,可是怎么还没有找到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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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兰生活慢慢有起色,是在碰到了境遇相似的同族姑娘阿维后。相似的悲惨经历让她们迅速建立起友谊。
阿维邀请库兰同住,而库兰则会帮阿维在酒吧收拾桌子。大多数时候库兰都是在酒吧附近捡塑料瓶卖/酒吧附近有街头少年,经常会为了抢瓶子打得头破血流。为了避免争执,库兰会把自己捡走的塑料分给他们,有时候也把酒吧的残酒分给少年们。
库兰的这项举措为她赢得了好感。在一次拾荒过程中,街少之一告诉她,附近有家新开酒吧正在装修,建议她多在门口晃一晃。也就是靠这样,库兰获得了当酒吧服务生的机会。
服务生的工资并不高,这样的职位主要经济来源是小费,这就需要库兰去讨好客人。
这是库兰第一份工作,她很羞涩,语言也磕磕巴巴。领班劝她多跟客人说说话,“大多数客人是短暂停留的游客,也许此生就见这一次面了。即使出糗了也没关系。如果出糗能让他们为你买单,那也很值得嘛。”
库兰尝试跟客人聊天,结果谈到割礼时,有客人问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婚后的人生成为他的新品开箱测评呢?你可以拒绝呀。“
“开箱测评是什么?”她磕磕巴巴地问道。
顾客说好比买了新款手机,通过社交媒体摸索这个手机的各种功能,使用给大家看。
库兰听完很委屈。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凭什么就能买她做那个什么开箱测评,没人征求过她的意见,她甚至没见过他。
她告诉客人,自己曾经拒绝父亲的割礼安排,结果被打得很惨。可是客人听到这反应很平淡,仿佛这种拒绝和他们的拒绝不一样,没有真正反抗的意味。这种拒绝带来的结果是挨一顿打,也没有太多震撼。
库兰很迷茫,也不知如何回应,更不敢生气,以免影响自己收取小费。
她知道客人用新奇的眼光审视她,因为她与他们是不同的。但她并不喜欢这种眼光,那就像看动物一样。
她想起原先在女人村村长那听说过的一套。既然都是为了挣钱,不如把女村长那套追求自由的话语拿出来说,那种新奇带来的关注要美丽得多。它们换来的是更多的小费,和赞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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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习惯讲述自己的逃亡之旅,她的逃亡由原先对割礼的恐惧,慢慢转变成对自由、独立的向往。
她说她是怕疼,但没那么怕。她被有毒的虫子蛰过,脚趾肿得光可鉴人,后来母亲用碎石片给她划开皮肤引流,她疼得发抖,但能忍。长好之后,脚趾肚上留下个坑。
她觉得割礼本身的痛大概不会超过这种虫子的叮咬和治疗,但就是不想接受。割礼要忍受的疼痛不一样,她想不通,为什么要忍受疼痛来取悦他人呢?
母亲说,割了才好成家,可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成家呢?当了妻子就是选新鲜的牛粪和泥材搭屋架,辛苦喂养牲畜后换得吃下水的资格,性生活如何取悦丈夫?
那时,絮絮念的母亲察觉到女儿的沉默,只当她是怕痛,拈着项圈,劝诱道,忍过这一小会,有丈夫了,就可以做大人的项圈来戴,可以穿狮子皮的护腿。
库兰小时候见过自由交易的集市,她记得获取东西还有其他的方式。为什么获取东西只能通过割礼?
说起离开女人村,她说村长啊,村民们想改善的愿望很热切,但周边族人的成见却依旧牢牢地盖在她们头顶上。有些村民甚至还在想着要给后代做割礼。
所以她决定攒钱离开,她是害怕,但她想要寻求自主、独立,她想要去更敞亮的地方。当年,她母亲曾带着她来过城市,但后来却被生活打败,回到了族地。
母亲的回归是有惩罚的。毒打必不可少,她还只能在离丈夫很远,在部落外围的地方重新盖房,村里的十多岁男孩子偶尔会欺负她,把她往石头上推,也没人帮她出气。她只能忍着,勉勉强强回归了一成不变的劳作。
现在到她这一代了,经历仿佛重叠,但这一次库兰不想放弃。
她说这些的时候就像女人村村长曾教给她的一样——摆出一副敢打的样子,但并不是真的去打。
客人听得高兴,给的小费自然就变多了。他们甚至没质疑为什么年纪小小的库兰在那时会有如此成熟的想法。或许真的像村长说的那样,客人喜欢伸出援手就会带来无限可能的感觉,那很动人。
“从鬣狗嘴里救小羊羔,你会担心小羊羔的以后。扶起学步的角马,你会相信,它会长大,会跑得快,也许还能顶翻捕食者。”
小库兰,这头学步的角马,开始慢慢长大了。
她在路上偶然听见穿着办公室套装的女士打着电话抱怨收入不够维持生活:“……才三万(当前汇率一千八),去掉衣食住行,两个月才能做一次发型……”
库兰挺开心,自己收入跟她差不多了。和阿维住一起,住宿可以省下些。她甚至可以像女人村村长那样,偶尔吃吃羊身上好位置的肉。吃羊肉不过如此,村长也不过如此。
不过就在库兰辗转于各个场子之间时,她被人盯上了。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五彩斑斓的假发,厚重的粉底和假睫毛像是一层诡异的面具。酒吧人不多的时候,她就坐在角落的单人座上打一通很久的电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库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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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最先开了口。她说自己是夜店经济人,和她是同族人。几句寒暄后,便切入了正题。
女人是来找代孕的,她说,库兰有完整的身体,她可以利用这健康的身体赚更多钱,而这种赚钱的方式还能感受更多的乐趣——性快感。那是比喝最好的酒还美好的感觉,那是祖灵对生育繁衍最直截了当的奖励。
不过女人接着抛出了一个让库兰更为心动的代孕理由——生小孩其实是在帮助他人。
女人说,那些求助的人是多么的渴望孩子,他们走遍全世界寻医问药,他们苦苦祈求他们神祇的眷顾,也没有求到。现在,只要她愿意,他们就可以有孩子。
库兰艰难地在黑暗里扑腾,拼死拼活才能过上吃肉的日子。而现在有一个机会,让她知道自己是有用的,甚至比那各个文明里的神明都厉害。这种想法仿佛给库兰施加了奇特的魔力。
库兰听完眼睛一亮。她也可以伸出援手了,像那群客人一样。而且要知道,这个忙连神明都无法实现,而如今自己,这个从偏远部落里逃出来的女孩居然可以完成神明都不能完成的事,这种想法太伟大了,仿佛给库兰施加了奇特的魔力。
除此之外,还有钱,还有未知的快感......这一切,听上去都像是命运对她的叛逃做出的奖励。
库兰答应了下来。
与客人见面的位置,同样是酒吧里昏暗的角落。女人含糊地介绍,客人是从美国来,因为生理缺陷而无法生育。库兰不知道哪里是美国,她对外国的概念来自于酒吧搞主题活动时的投屏。年轻的肤色各异的男女聚在一起蹦蹦跳跳,仿佛从来不用关心明天的口粮。
库兰仔细审视了客人,那是一位发福的中年混血黑人,长相有点丑,肚腩突出,臀部突出,好像一堆松松垮垮的肉。库兰自认为明白这生理缺陷是什么了,甚至泛起了微妙的同情。
后来她才听说代孕的客人有各自的情况,比如有同性恋过来租肚子,有自身缺陷无法生育的,有单纯转移生育风险的......
女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草原民族的坚韧健康,讲客人为了答谢这份帮助,愿意送出多少钱。不过库兰却是惦念着客人的感谢。
但客人全程沉默着,时不时瞅她几眼,当她眼神对过去时,客人眼神就飘走了。
没得到感谢的库兰有些失望。女人解释说,中年男性嘛,对于向女人道谢这种事情,那必然是害羞的。库兰想想也对,在村里时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向谁道谢。
受孕的方式很原始,就是和客人睡上一觉。不过第一次对于库兰来说,没有经纪人说得那么美,但也没有母亲说得那么疼。
睡过后,女人又带库兰去了诊所,说是稳妥起见,做了些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让肚子挺疼的操作(可能是取卵,体外受精,再植入)。
做检查的诊所是栋窗明几净的二层小楼,地砖很光亮。库兰看见地砖上照出她捂着肚子挪动的影子,她想,谢礼会不会够买这样的房子呢?
怀孕前期库兰还是继续端盘子,但显怀后,女人便让库兰少活动了。
有时候库兰会跟着女人到处溜达,也反复听着相似的话术。女人向新鲜姑娘们描绘了富裕生活的光景,假发啦,造型啦,外放功能劲爆的手机啦,都不是问题。而且那套话术里必不可少的就是,代孕者是伟大的。
不过就在库兰期盼着未来的轻松日子时,意外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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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兰生下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身体相对瘦弱,而且肤色像客人那么深。客人大概想利用小孩改善血统,所以只带走了一个,留下一扎美金。
女人说库兰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她可以帮她找人看管。但库兰想着,女人早晚要生养的,恰好是自己痛过生过的骨肉,就留在手里好了。而且经纪人说的看管,要么是转手卖掉,要么身体弱了没人要,扔河里去了。城内那条河,每年总能捞出一些婴儿的尸骸。
库兰拿着那笔钱,抱回了自己的孩子。只是这次艰难的生产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损伤,她经常腰疼,上厕所也变得频繁,像她自己的母亲那样。手头那笔用于改善生活的钱,就这么为自己、为女儿寻医问药而日渐消瘦了。
因为有了女儿,库兰搬出阿维的出租屋,住进附近的贫民窟。那是个不知道倒了多少手的铁皮和木方搭起来的棚户,四面透风鸡犬相闻,女儿的哭闹在嘈杂的环境里宛如雨里的一滴水珠。
她在原来酒吧的帮厨位置被人顶了去,只能回到市场上找工作。如今不仅要多挣口饭,忙碌的间隙还得照顾女儿。
就在这时,库兰想起了还在村落里的母亲。库兰从阿维那听说,母亲依然在寻找她。库兰回想着幼时随母亲生活的日子,母亲会给她扎脏辫、讲故事,那些都是美好的回忆。
可是回想起逃离前,母亲是站在父亲那边的。她有点犹豫,不过如今自己已经长大,有了女儿,母亲应该不会把自己再拉去割礼。
再三考虑后,她最终还是决定让人带话母亲,问是否愿意来首都照顾孙女。母亲传话回来,说愿意。
去车站接母亲的那天,库兰心中的担忧仍无法散去。她没有直接现身,而是让阿维去接应母亲,自己则在角落里盯梢。阿维带着母亲绕了绕路,库兰则跟在后面,等确定母亲后头没人跟着了,她们才把母亲带回住处。
母亲和库兰相隔数年后第一次见面,没有冲突,没有责备,彼此沉默了数十秒,紧接着就把话题转向了割礼。
母亲说,父亲把她年龄相近的异母妹妹送去做了割礼,割礼很顺利,那家男人还补了几头羊。她的亲妹妹两周前做了割礼,康复得挺好的,快要嫁出去了。
母亲看了眼破破烂烂的环境,叹气道,“如果忍一忍痛做完割礼,生活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困难。”在传统的母亲眼里,饿了把牛叫来在脖子上抹一刀才叫好,都市里各处奔波挣食物是不好的,是困难的。
接着母亲问库兰,孩子父亲是否会将孩子领回,但却得到了否定的答复。母亲建议库兰回家,也被一口否决。
库兰说在外面挺好的。眼下饥一顿饱一顿,四处打零工,怎么也好过被当成会说话的大牲口,任由打骂驱使。
母亲没再说什么。
后半夜的聊天沦为温情的叙旧,母亲回忆起多年前在猴子市场里,库兰捧着头那么大的芒果啃的事。俩人的欢笑声后来还吵醒了阿维,阿维睁眼一看,母女俩已消耗了一地的碳酸饮料。
那之后,库兰的生活开始慢慢恢复了。当了外祖母的母亲很会照顾外孙女,会在外头拉扯些布给孩子做衣服,而原本破破烂烂的住处也被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阿维看到后甚至提议让这三代人再搬回自己家住。
但谁也没察觉到,母亲这慈祥背后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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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阿维去到库兰家中,发现小女孩在阿帕怀中哭闹不止,双眼红肿哭声喑哑。
阿维当即致电库兰催她回家。
阿帕说不必,哭闹是因为她刚给小姑娘做完割礼,痛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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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兰匆忙赶回。她非常生气,而且本想带女儿去附近诊所,还被阿帕拦住。
阿帕扯开小姑娘松松套着的裤子让库兰看,说进行得像多数人一样,割得顺利缝得仔细,不需要多此一举去诊所白花钱。
库兰指责阿帕自作主张伤害了她的女儿,阿帕却反驳说,因为库兰可耻的怯懦,她才代劳亲自给外孙女操刀,以免外孙女落得像她母亲那样既无名誉也不得归宿的结果。
母女俩的争吵持续了一夜。天亮后,外孙女情况恶化,开始发热,创口不断渗液。
三大一小拉扯着去了附近的小诊所,结果被医生告知诊所里现有的药物和器械只能简单处理感染,女儿需要去医院。医生同时建议她们举报非法割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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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反割礼宣传海报
阿帕听到要举报,急了,当即拽着她们俩的胳膊往回走,她俩一个抱着孩子上半身,一个托着孩子的腿,被这么一拉,小姑娘差点被甩到地上。
三大一小拉扯着回了住处后,母亲又开始她的说教,说女人都是这么过来,割礼后的哭闹和断奶后的哭闹一样,都是必经之路。
“是个牛屎的必经之路,那么真那么必要,那你听见医生说非法割礼的时候跑什么?”库兰的火气又蹿了起来。
库兰在离家之后很久才知道,在她初潮来临之前,再更久的2011年,肯尼亚就已经宣布割礼违法了。
此时屋外响起车载扩音喇叭声,是警察在强调宵禁必须严格执行。除了宵禁,还新增了一条封城令。母亲让她听听,赶紧存些粮,别折腾上医院了,除了敞开女儿的刀口给人看,没什么别的作用。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可桑布鲁才是我们该生活的地方啊,”母亲伸手去捞哭得打嗝的外孙女,被库兰劈手夺了过去。
“我说了我们不回去!她和我,就在这生活,你要回就回,别拉我和女儿回去做会说话的牲口!”
这时阿维又开始在一边报起私处整形的几家诊所和医院,那是库兰先前让她帮忙找的。
母亲听见阿维报清单,大骂女儿自己被污染了还连累外孙女,伸手要把女儿从库兰怀里抢出来,不能让她带去医院修补,那会让外孙女白挨疼还重走。
口角争执升级成推搡,混乱中库兰推翻了手边的盆盆碗碗,捡起沾血的割礼刀具划伤阿帕,然后从床头的铁皮瓦夹层里抓出了代孕剩下的最后一把钱,抱着女儿和阿维仓促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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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那天临近内罗毕封城日,库兰抱着女儿,和女伴赶上了出城的小巴士。
内罗毕作为国际城市向来喧嚣,往常,这喧嚣是喜悦的。而今天却被恐慌代替,压抑的气氛足以驱散街边成群的乌鸦。
出城的人群被未知的危险驱使着,库兰的恐慌却仍回荡在刚刚发生的慌乱之中。
库兰坐在后座,抱着女儿仍有些恍惚,她身上有母亲的血、女儿的血、和自己的。在她模糊的印象里,母亲只是受了轻伤,她觉得是这样。
几个月后,库兰和阿维来到我东家的工地做临时安保,我也由此得知了库兰的故事。
在她讲述的过程中,她不由自主地把那套追求自由的西方价值观套用在了自己身上,她那副敢打的样子惟妙惟肖,连她自己都沉浸其中。
库兰告诉我,今年有NGO表示要对女儿展开后续救助,她拒绝了。她说在当地有一个叫大象孤儿院的地方,野地里的象自有它们的部落,亲族死于盗猎者之手的落单小象,才要被人类照料,“我的孩子她有母亲,不需要其他人伸手。”
她说,人生比如辣木子。长长的荚果嘎嘣裂开,有的落在石头缝里,拼死力气喝水,勉勉强强发芽;有的落在好土里,赶上一场雨,咻咻咻拔节长高;有的落在口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卖给你们中国人。
在库兰看来,桑布鲁部落的生活就像棋子,男人娶一房一房的老婆,女人们一砖一瓦搭起房屋,孩子一个一个出生,矮小的房屋在荒芜的地上一座一座排开,放眼望去,像极了一盘棋子。
“可是我凭什么要去当棋呢?我驱使我自己,是进步啊。”
库兰说,往后她会好好抚养孩子,不过规划未来的事儿倒没想太多,眼下只是希望孩子能健健康康成长,虽艰难,但至少要让女儿脱离那个环境。
这三代人的逃亡到这里或许就画上句号。库兰这一路摔着了又站起来,终究是长大了,成了真正的角马,能扶起女儿,踏踏实实地走在这无尽的荒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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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库兰的叛逃让我想起了西西弗斯神话。
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众神罚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可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但他没放弃,无休无止地做着这件事。
而无法控制的命运,就是母亲和库兰面前的巨石。
曾经母亲尝试去推石头,但那时候石头对她来说实在太沉了。母亲被巨石碾过去了。她选择默默返回部落,被边缘化,继续过上棋子般的劳碌生活,甚至希望女儿和自己一样。
但多年后,女儿再度踏上远途,再度带着那股执拗,推着石头朝山上走去。
库兰推动了多少,不好衡量。但只要不放手,虽然难说什么时候就能胜利,但一定不会随巨石滚落到地底。
更何况,库兰不是一个人在推石头。
她遭遇过的一切,代孕,割礼,无法主宰的命运。都在被越来越多人看到,讨论,传播。她的背后,是无数人在为她助力。
推着那颗巨石上山的,有很多双手,来自世界各地,来自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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