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还是就地过年：一道摇摆不停的选择题
https://p1.pstatp.com/large/pgc-image/SOACmyYqo1wcX在广州棠下村，五家河南人餐馆，其中三家都已经关门，一家门前贴着“有事提前回家」的字樣。 （南方周末实习生 高越/图）
从出租屋走出来，许磊穿过太石文体广场，匆匆行至太石工业区公交站。他需要搭乘近一个小时的交通工具到广州南站退掉早已买好的春运高铁票。他今年33岁，是广州市南沙区东涌镇太石工业区一家制鞋厂的补胶工人。
这张广州到四川南充的高铁票，是在一个月前，许磊走同样的路线，到广州南站买回来的。那时，网上根本抢不到票。
从2020年年底开始，河北、东北等部分地区的疫情再度严峻起来，国家卫健委向全国发起“就地过年”的号召，各级政府纷纷响应，防疫通知一层一层从省、市下发到乡镇、农村。
一些地方，从国家到农村层层部署返乡防疫工作却被层层加码。很快，政府又对返乡防疫工作作出了新的解释，各地不允许在疫情防控工作上“一刀切”，阻挠有意愿返乡的外出务工人员回家过年。
但外出务工人员仍要反复评估返乡带来的核酸检测、隔离等问题，回家的念头摇摆不停。
第一次在外地过年
许磊老家在四川南充一个县城，兄嫂在河南郑州工作安家后，父母也跟着兄嫂住在河南，许磊一个人在广州工作。
他的工作是在车间里补胶，每天给三百到五百双鞋补胶，工厂效益好时，一天最多补两千多双。他接触过很多种鞋子，最常见的是运动鞋。
每到休息日，他回到月租百元的单人出租屋，打开手机看看网络小说，既不爱打游戏，也不爱出门玩。由于日常花销不大，在制鞋厂工作，许磊还能攒下一些钱。
工作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外地过年。
2021年1月10日，许磊的母亲在电话里告知他，今年他们打算在郑州过年，不回南充老家。许磊说自己也想去郑州过年，电话那头的母亲想了想，说了句“再看看”。
1月15日，网上传出禁止返乡的消息。担心防控规定愈加严格，许磊主动向母亲提出自己留在广州过年。
往年为了回家，许磊会提前在附近的商场给自己买一身新衣服，今年也不需要额外置办行头了，其他的各类花销也会减少。至于怎么过年，“就在宿舍待着呗”。
许磊所在的东涌镇太石工业区，距离广州市中心40公里。这里分布着制衣厂、电子制造工厂、无人机生产厂，也因此吸引到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口。东涌镇是南沙区产业较为集中的地区之一。
工人的生活社区紧紧挨着工业区。太石文体广场前的太南路沿街分布着各种商铺，周边的水果店、饮料店、服饰店，开出的商品价格都平易近人。
一家湖北人开的水果店，今年过年不打算休息。他们一家五口人一同租住在太石工人生活区内的出租屋内。由于回家过年需要全家人提供核酸证明，况且孙女尚年幼，全家人讨论后决定今年不返乡。
由于疫情，许磊就职的制鞋厂效益不好，原本四条生产线砍掉三条。也正是因为订单量不大，许磊所在的制鞋厂今年春节假期跟去年一样，放假九天。
傍晚，日光渐渐暗淡，太南路和简太路的交点处凑过来好多临时小摊车。路灯已经点亮。上午还是空荡荡的街边一下子布满烧烤摊、水果摊、手机饰品摊，甩卖冬衣厂货的商贩在地上铺了一块蓝色的布，摞起一座大衣“小山”。
身边的朋友、同事在陆续返乡，连街边摆摊的人都少了许多，“人多时，摊车把临街两旁都占满了。”许磊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
许磊说，“刚出来工作觉得一个人在外头自由自在，（岁数）长了几年，感受到独自在外工作的辛苦，一到过年就会想回家。”
迟迟未作出决定
越靠近春运，疫情防控要求也会愈加严格，决定回家的人大多已踏上了返乡的路程，也有人还在观望疫情防控安排。
赵伟是一家制衣厂的员工，这家工厂位于太石文体广场对面的博盈工业园。在二十几岁时，赵伟就从湖南益阳来到这家制衣厂打工，如今，赵伟已过四十岁。
刚到南沙太石工业区工作时，赵伟所住的周围还都是荒地，零星几栋民房，没有那么多出租楼。现在，这一片全都建了出租房，租给像许磊这样背井离乡的打工人。住了十多年，赵伟对周边都很熟悉，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赵伟指着身旁出租楼一楼小卖部对南方周末记者肯定地说，这家老板今年不回家。但谈及自己，他却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今年，制衣厂已早早放假。赵伟的很多同事已踏上返乡路途。迟迟未作出决定的原因是赵伟的妻子暂不清楚企业的放假安排。
赵伟的妻子是附近一家生产电子变压器的工厂员工。由于工厂人数较多，疫情防控要求比较严格，加上厂里的订单也比较多，生产排期甚至排到农历腊月二十八。“我还在等她（公司）的消息。”
在赵伟的家里，亲子两代人分居两地成为家里的常态。赵伟和妻子两个人在广州工作，两个孩子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已经长到十八九岁。探望双亲和子女是每年春节返乡的意义。
此前，因为厂里忙或者是买不到返程票，赵伟也在广州过了几次年。在外地过年，赵伟总感觉“心里不那么爽快”。
赵伟说不上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在老家过年，看到一家老小都在身边，哪怕只是打个招呼问个好，都能感受到亲情的温度。“家里再差，外面再繁华，我也喜欢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过年回家倒没有太多麻烦，只需要做个核酸检测，但他就怕回广州需要隔离，耽误工作。请假则会被扣钱。
工作十多年，赵伟和妻子两人攒下来的钱没有在广州置业，他们在老家修了一栋楼，还买了一辆车。
赵伟想了想，如果自己要回去的话，春节当日也可以回。如果今年真的不回老家，他预想的是，将过年开销的费用给老家人打回去，“花销该花的还会花，自己不回老家也只是省了往返路费”。
企业缩短假期
提及一些工厂对留穗人员的奖金补贴，许磊和赵伟都表示曾听说过一些工厂有留穗补贴，但自己所在的工厂没有相应的奖励措施。
但东涌镇太石工业区确实有多家企业对员工提出留穗补贴计划。费用均是由企业自行负担，
距离太石文体广场步行仅六百米处的丰江微电子就是其中之一。根据丰江微电子的奖励政策，企业对留穗、留岗的外来务工人员给予每人不低于1000元的额外奖励。春节留岗期间，企业依然保证食堂供应，食宿免费。
以往企业有九到十天左右的假期，正式放假是从腊月二十八到正月初七，有一些员工会提前请假两到三天返乡。为了保证生产效率，企业都采取分批放假，早放假早复工，晚放假晚复工。
南方周末记者步行经过丰江微电子时，恰好看到有三四名工人倚着围栏闲聊。其中一名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该企业对留穗员工确有奖励，但没有透露具体奖励金额。对于自己是否会留在广州过年，这位员工表示目前还不确定。
丰江微电子工会主席谷春双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今年的春节假期由原先的七天变为四天，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三，留穗奖金面向所有一线员工，不限户籍，主要作用是激励员工能够正常工作至放假前，且节后能够按时复工。春节期间加班薪资则另外计算。
为了真正起到激励的作用，丰江微电子投入一笔资金用作就地过年的奖金。据谷春双透露，目前，企业内愿意留穗、留岗的员工超过90%。
另一家奖金同样丰厚的企业是广州祈信金属制品有限公司。该公司人力负责人刘智坤是山东人。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回过老家。根据他的经验，所有工厂经常会遇到节后用工荒的问题，公司拿出几百万元现金，激励员工按时复工，同时也是响应国家就地过年的号召。
东涌镇一家企业直接在通知中写上：“与其返乡隔离十四天，不如留厂多赚大几千。”根据鼓励政策，企业春节假期仅有6天，即节前正常开工至腊月二十九，提前一天结束春节假期复工。
根据南沙区总工会不完全统计，南沙区全区目前有20家企业向员工发放留穗福利。奖金从百元到千元不等。东涌镇的四家企业奖金数额最高。
与东涌镇聚集的产业工人不同，广州的城中村聚集着大量为城市提供服务的劳动人口，有出租车司机，也有快递小哥。
广州天河区棠下村狭窄的街巷里开着各式各样的商铺，他们来自湖北、四川、广东潮汕、湖南等地。不过，现在部分商铺已经早早关门。
村里的人大多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春节棠下村没有什么人，大家都会回去过年。
棠下村的棠下北社，河南人最为集中，这里也被称为“河南村”。这条街上经营着五家河南餐馆。胡辣汤是这里招牌中最常看到的字眼。
五家河南人餐馆，其中三家都已经关门。一家门前贴着“有事提前回家”的字样。一位仍开业的河南餐馆老板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其他三家关门的餐馆老板，都是为了避开防控严格的春运而早早回了家。
还未关门的两家河南餐馆，都已经举家迁到广州。
（应受访者要求，许磊、赵伟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周小铃 南方周末实习生 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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