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914 发表于 2021-4-9 07:31:24

故事连载:遥远的朝圣(9)

这个本打算停更,却发现不少盗版,并且还有人看。那就继续。

郭仲翔不同意进成都游玩,但却肯在城外驿站休息一天,补充食物、行具。

那天,这些事吴找事自告奋勇,自己出去操办,到晚上才回,郭仲翔和吴天佑只待在店里。郭仲翔那天有点犯愁,他们从彭山县到这里原本不用九天,这全是自己的病脚造成,以后的路程会更加艰难。他在想,自己非要如此行走,选这条路线,是不是错了。

所以他到了晚上就把两个孩子召集过来商量。

他说,我来的时候,一路车马舟船,驮轿也坐过的,还走的是荔枝道,就已经十分艰难。现在徒步走金牛道到汉中,再褒斜道或傥骆道出蜀奔关中到长安就更难。你们是不是一定要跟着我走?

吴天佑很疑惑,叔父,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当然要跟着你走。

郭仲翔看看吴天佑,又看看吴找事说,你是吴家的唯一骨血,我不能让你出事;你是事外之人,没必要经历这种艰险。我的意思是不如我们分开来走,后面的路,如果找事仍要跟着,你们就转嘉陵渡河而上,能车则车,能马则马,能船则船。

吴天佑立刻反对。这怎么行?怎么能让您老人家一个人走?我是吴家唯一骨血,这事原本该我一力承担!

吴找事也摇头。不行不行,你的故事我还没听完。

郭仲翔微笑。我的故事其实不长,要听,今天就可讲完。不然,也可以等我们会合后再讲。

吴找事还是摇头。那多没意思?反正我与李白分开了,也不知道去哪。再说这条路我走过啊,去汉中并没什么了不起。

吴天佑也说,是啊伯父,我当年跟母亲来找父亲也是一路走过来的,那时候我还小呢,也这么走的。

郭仲翔说,可我在兄嫂灵前发过誓,是必得这样走的,而你们不必。

吴找事说,你这老头的确迂腐,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发这样的誓,遵这样的诺!有这样的心后面用在吴天佑身上不就得了?

吴天佑立刻怒目而视。

郭仲翔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跟着李白高头大马,有肉吃,有酒喝,所到之处觥筹交错,意气风发,累则歇,快则游,何等惬意。

哈哈,吴找事笑了,你又要说什么人心各有所系了吧?也罢,你为得其所哉,我也为得其所哉,咱们就这样走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为了什么。

郭仲翔说,这么说你们一定要这样走了?

吴天佑说,叔父,我跟你分开是不可能的事。

吴找事说,一定。你和吴天佑谁放心得下谁?莫不成只是想赶我走?

于是郭仲翔就再没有多说。

唐朝金牛道与之前略有不同。三个人一过成都,郭仲翔就开始给两个孩子讲古。

他说,金牛道自古有之,基本都是经过雒县、涪城、剑门关、葭萌、利州、朝天驿、七盘关、宁羌州、五丁关、金牛驿、西县这些地方,当年张仪、司马错攻蜀,走的就是这条路线。

而现在的金牛道却在新旧之间,它既可折嘉陵江渡江而上,也可以顺嘉陵栈道而上。只是这条路虽便捷得多,也是依山傍水修建,殊为不易,大约只有我们盛唐才能有这样的大手笔。

而且这条路依然长达一千多里,一般行程需要一个月左右,这还是没病没灾的情况下。最后一段直到出汉中,尤其难走,我们只有到了关中平原,那才有一马平川。

好在如此道路,驿站自古不缺,汉末刘备入蜀后,又曾“起馆舍,筑亭障,从成都至白水关”,连绵四百余区,这就更加完备。如今的建设都是在此基础之上。

郭仲翔讲了很多,连什么“幽邃逼窄,仅容一人一骑”,有些地方鸟飞不过,猿不能攀都说了。吴天佑认真听着,而吴找事只管东张西望,她最后还说,走就是了,说那么多干嘛呢?你说得再吓人,你也得回家。什么鸟飞不过,猿不能攀,真这样,你怎么来的?别人怎么来的?你还回什么家?

你跟她就没法好好说话。

但是许多天之后,郭仲翔突然不再坚持走金牛古道了,他带着两个孩子转向了嘉陵栈道。

郭仲翔已经没法坚持。他们这一路走来,连活力四射的吴找事都渐渐话少,吴天佑更是经常瘫倒。其实最惨的还是郭仲翔。他身体疲累,双脚剧痛,有时候几乎是在爬行。只不过郭仲翔越这样心里越舒服,真就像有病一样。但是他舒服,却不能不管吴天佑和吴找事舒不舒服。

这一老二少一路上是互相扶持前行的,如果遇到旅伴,大家就互相扶持。有时候,郭仲翔看到吴天佑和吴找事的样子会阵阵心疼,而吴天佑和吴找事看到郭仲翔的样子,则会特别难受。有几次,吴天佑还哭了。

吴天佑当然曾一再去争夺那个竹笼,但是郭仲翔就是扶着山壁一步一喘,或者近乎爬行也不给他。有一次他们又起争执,吴找事坐在后面喊,我生无可恋了啊!这吓得郭仲翔和吴天佑都过来扶她。

可是吴找事又笑了,她对吴天佑说,你就别再争了,你还没看出来吗?他做这事高兴得要死!你那不是在抢竹笼,而是要他的命。

吴天佑这才终于息了念头。

不过再走的时候,吴找事却把自己的行囊给了吴天佑。你是男的,你得照顾我。你扔了也行,那不是我的命。吴找事这是第一次服软。

但是她后面,却一直在尽量搀扶着郭仲翔,不断给他擦汗,递水。她有时候也给吴天佑递水,只是不负责擦汗。

当然,吴找事始终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每天监督他们洗脚,不管多累都要洗。因为她如果要到他们的房间去,那臭脚的味道她绝对受不了。

郭仲翔他们不是出来旅游,这样的走路其实是极其枯燥的,即便是几个人一起也很难产生趣味。因为大家走到最后就只剩下与身体对抗了,往往连话都不爱说,谁也顾不得什么趣味。于是这就更加体现了吴找事的作用,她到底是很好玩的一个人。

三个人在艰难的旅途上感情越来越深,吴天佑有一天终于问吴找事,你到底是谁?是哪里人?怎么出来的?你父母呢?他们不管吗?放心吗?

然而吴找事一句话就把他堵回去了。

你瞎问什么?你叔父问过吗?

终于到嘉陵驿了!

三个人到了嘉陵驿一头栽倒,晚饭都没吃,只没忘了祭拜吴保安夫妇。他们这一天说好了要休息的,所以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灰头土脸地起来。

午后,吴天佑与吴找事一左一右搀扶着郭仲翔一来到江边,吴找事又开始活跃起来。

行走从来不只是身体的行走,它也是精神的行走,心灵的行走。每一个行程的完成,就是一场身心的涤荡。这种感觉是莫名的,没有经历的人很难体会,精力过人的吴找事那时候其实是累并快乐着的,于是江岸上就是这样一幕:

郭仲翔坐下后,看着滔滔江水出神,吴天佑则站立着,看吴找事在江岸上走来走去,大声背《夸父逐日》。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江风习习,吴找事背完,大声问郭仲翔,老郭,郭大爷,你执杖奋行于大野,是在逐日吗?来来来,喝干了这江水,我们继续赶路。

那情态竟大有豪气,又有一种摄魄的女儿之美。吴找事似乎稍有点精气神,就有整个大唐在她口袋的气派。这与她时而淳朴天真,时而娇媚烂漫,时而高冷鬼魅的样子组合在一起,既不相悖,又有些奇怪,越不相悖,越显得奇怪。

吴天佑看了心动,悄悄说,她读过书的。郭仲翔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想,她读的书恐怕跟你全不一样。

嘉陵江自西北而来,绕阆中城蜿蜒而过,犹如一条玉带,故而阆中有风水宝地之称。此时远处有船靠岸,纤夫的号声连绵不绝。

吴天佑听着雄壮,吴找事慢慢走回来说,到处可以见到纤夫,他们都住在江边的棚子里,每一家一个女人,一堆孩子,每一个都肩上有道道血痕。为什么会有人生在京城,有人生在江岸?为什么有人只能做纤夫,有人却可以跨马作诗?还有人要万里杀敌,有人要吃斋念佛,有人要万里运送一笼尸骨?

郭仲翔和吴天佑都听出她的声音里有一点忧伤。

郭仲翔说,你在这里坐过船吗?

吴找事说坐过,不但在这里坐过,也在别处坐过,蜀地有不少河流,三峡我也去过。这里和三峡江岸,都会数十里荒无人烟,只有猿声阵阵。那飞流的感觉不错,但也够险,我曾亲眼见到一只船触礁,顷刻粉碎,人完全无法搭救。那真是惊心动魄,断人心肠。但是李白还要坐,我就跟着坐,有时候就像为去找死。

郭仲翔说,行船如打仗,我那时候去战场,也有这种感觉。我今天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一下子说完,然后你看看还要不要跟我们走。

郭仲翔与吴保安的事,吴天佑也知道得不够确切,因为他父亲不肯多说。他一听郭仲翔要说,也赶紧过来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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