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庆 发表于 2021-8-30 07:57:55

走红博士黄国平:从放牛娃到人工智能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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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黄国平在做学术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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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黄国平主导的第一个人工智能技术原创产品——交互翻译客户端,已经到了冲刺阶段,这是他九年科研生涯的阶段性答卷。从2012年开始,他就在导师的引导下开始了交互翻译技术的科研攻关。

原计划上半年发布的产品,因其博士论文“致谢部分”(以下简称《致谢》)的意外曝光,让发布日期一拖再拖。2021年4月,这篇回顾了自己一路走出山村、靠读书改变命运的《致谢》在各大网络平台传播,感动了不少网友,也引发了社会对农家子弟和教育公平的讨论。

意外的走红,打破了生活原有的平静。《致谢》刷屏的那段日子,黄国平的电话被打爆,微信的新好友认证信息多到无法显示。他索性关闭了添加好友功能,找来一张鲜花照片替换了头像。

对于自己突然被誉为励志的榜样,黄国平“没有计划,也没有想法”——“社会上励志的人其实有很多,也不缺我一个。我对自己的定位首先是一个科技工作者,希望用科研成果回报社会,这是我的目标,也是我擅长的。如果说我的个人经历有什么社会意义,就是或许能让困苦的人看到生活的希望,找到生活的动力,最终做出行动上的改变。”

透风漏雨的家

我1987年生于四川省南充市仪陇县炬光乡(现属仪陇县永光镇),那里是丘陵地带,耕地少且贫瘠,经济状况相对落后,曾经多年是国家级贫困县。

长期以来,我家都是特困户。

初中三年级,我考进了镇上的大寅中学,学费和生活费的压力更大了。那时,父亲为了挣钱,他第二次离家去外地打工(我五岁多时,他被同村人骗去陕西黑砖窑做了一年工,没收入,没自由,所幸后来逃了出来)。

父亲在那年农历十月到达广东,过年时往家里寄了一千多块钱。为了省路费,春节没有回来。大年初一晚上,他遭遇交通意外,后因抢救无效去世。

父亲去世后没多久,照顾我17年的婆婆也病故了。临近中考,我一下子成了事实上的孤儿,面临断口粮的危险。初三下学期,学校将学费减半,班主任老师和同学又筹了一些钱,我才勉强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

因为家庭环境,我从小学毕业开始,就一直被身边的亲戚劝说读中专或者职高,尽早工作,挣钱养活自己。这也是我们那边孩子们的普遍出路。

但我坚决不认命,很早就确定了自己的道路——要把书念下去,这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这一路上,历任老师也都鼓励我把书念下去,然后走出去。

2007年高考我没有发挥好,被一所师范大学的师范专业录取。亲戚们都支持我去读。但我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真实水平,而且实在放不下最感兴趣的计算机,所以选择到绵阳的南山中学复读。南山中学也免除了我的学费,还补助了生活费。

在复读的第一个学期,我的成绩其实已经上来了,期末考试成绩名列班级第二,年级七十名左右。南山中学前七十名,基本可以录取到较好大学的计算机专业了。

过完年刚要进入下学期,我多年的胃病发展到了胃出血,开始咳血,医生要求住院。开学前我已向班主任蔡老师请了假,但因为交不起住院费,只住了一天就跑出来了。当时,我已经做好了在学校或者考场上可能倒下的准备。

5月12日汶川地震后,所有学生疏散放假,辗转避灾,加上胃病等因素,我的心态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经济上也无力应付了。最终,我的第二次高考也发挥得不如人意,但报的志愿全部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不服从调剂。我最后被西南大学录取,犹豫再三之后,决定不再复读,并在大一军训时决定读研。

计算机是我的信仰

我最早接触计算机是在小学五年级的微机课上,觉得这玩意新鲜,可以打字、绘图、看影碟、打游戏,很感兴趣。

学校每周只有一节微机课,我平时也没什么可玩的,就练打字。我把键盘默写下来,画在家里的墙上、桌子上、书本上,一边在这些“模拟”键盘上练习,一边琢磨其中的规律。

学会了五笔打字,我想继续挖掘计算机的其他功能。但当时相关书籍非常少,互联网也不发达,遇到问题,除了向邱老师请教,我会定期去县城的书店和报刊亭,买《电脑报》和各种关于电脑技巧、维修方面的书籍、期刊。

读初二时,我就能给学校维修机房设备,发现修电脑、装系统比打字还挣钱。因为我装机很溜,又比较热心,老师们都很喜欢我。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用自己的专长做对他人有益的事,能得到正向反馈。

我的第一台电脑是后来考上西南大学计算机专业,报到之前在成都买的,花了四千多块,是当时的顶配,每个配件都把商家的利润压到50元以内。这台机器陪伴了我大学四年。

高三备考那年,在应付各科考试之余,我自学了计算机专业的大学课程,特别是最难的编译原理和离散数学。研究计算机的时候,我总是感到无比幸福。

我大学就开始写代码做项目挣钱了。自从接触计算机以来,我的绝对经济水平其实没那么差,甚至通过计算机挣的钱比一些同学的生活费还多。但是,我都拿钱去买书了,最后,生活费和学费还是紧巴巴的。

2012年我本科毕业,被保送到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模式识别国家重点实验室硕博连读,创造了学院的保研纪录(中科院计算所、自动化所和软件所此前在该校未有保研记录)。此时,计算机已从兴趣变成信仰,我已确认将它作为自己长期的事业。从此,山坳里的放牛娃变身成了一名信息技术工作者。

我有时想,如果当初没有接触计算机,会不会选择其他专业,也这样一路坚持下来?大概率还是会的,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人生没有失误和后悔的机会,选择一条路就把它做到极致。就像人漂在水里的时候,哪怕只有一根木棍,甚至一根稻草,也会拼命去抓。

计算机是我的信仰,所以我会以最高的投入来要求自己。我相信“一万小时定律”,如果想在一个领域做出成绩来,必须经过长时间积淀。坚信付出终有收获,哪怕晚一点。

向上流动的阵痛

求学的二十多年,我一路从农村小学到镇上的初中、县里的省重点高中实验班、市里的国家级示范高中的重点班、大学本科、中科院自动化所,再到现在的腾讯人工智能实验室,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面临着新的环境和挑战,以及由此带来的阵痛。

本科毕业后,无论是在中科院自动化所,还是在腾讯,工作和生活环境都还不错,这种阵痛主要来源于心理。几乎每个升学环节我都是擦着边进去的,考进了最好的学校或班级,成绩却是吊车尾,当差生的感觉不好受。工作的时候,又重演了这种经历。

俗话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却是反着来的,因为当鸡头很难找到学习的对手或榜样,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一条成长经验就是多向身边优秀的人学习。

读书、工作这些年,我身边的人大多是些“非一般人类”——无论是过去的同学,还是现在的同事,多是一流的人才。要想在专业上跟上他们,没有捷径,只有下苦功夫。

从初中开始,我很少休息,基本上是晚自习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周末和寒暑假,我也几乎都在学习。到西南大学后,我便很少过周末和节假日,仅数学建模比赛就参加了十次,做项目的代码量超过20万行,最终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保送到中科院。

在北京五年,我基本都在所里学习和做科研,连故宫都没去过,到附近的中关村,迷路也不奇怪,因为真的很少出自动化所所在园区。

工作后,我也很少有休息日,现在做的领域单靠看书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要看最新的论文、实验报告,还要自己去尝试一些新方法。

这些年我去过一些地方参加学术会议,但真正意义上的旅游极少。印象比较深的是博士毕业从北京到深圳工作,途中在上海有个讲座,顺道去了趟黄山,那是难得以观光为目的的出行。

所幸这些努力没有白费,每次擦着边进入一个新环境,到离开的时候基本能排到前30%的位置。

重建自我

我目前的经济状况相比小时候已有显著改善,但也没觉得生活有啥不一样。作为一名技术直男,我觉得穿短裤、T恤衫和拖鞋最舒适。

我现在深圳安了家,总算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家庭一直是缺位的,我对家庭关系非常陌生。

自从读初三时父亲和婆婆相继去世后,虽然还有哥哥这一位血亲,但相聚时间很少,我内心就默认自己没有家人了。

过去的成长经历或多或少给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创伤,难免让我对社会和家庭的认识存在偏差。一直以来,我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的重建,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如何组建一个健全的家庭。

早些年,我情绪不是很稳定,容易无端地陷入极度忧伤的状态,多愁善感,容易说伤人的话。身边的人虽然承受了这些,但依然给了我很大的包容和支持。近年来,我意识到只有跟自己的内心和解,才能修复这种负面情绪。身边的人都说我如今改变了很多。

回顾自己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一方面,遗憾于前面二十几年,确实过得挺恼火的,错过了童年,也刻意选择忘记一些痛苦的经历。另一方面,现在我34岁了,看着通过自己努力,再加上一些幸运而拥有的一切,又觉得这个世界对我也不差。

文图 据《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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