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阳林:惊蛰之醒的记忆书写(《惊蛰》创作谈)
杜阳林《惊蛰》
作品研讨
202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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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阳林
中国作协会员、四川省作协小说专委会副主任、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散见《十月》《收获》《中国作家》《美文》《海燕》《湖南文学》《四川文学》《青年作家》等文学期刊;著有《落凤坡》《步步为营》《长风破浪渡沧海》等小说和散文集;四川南部县人,长居成都。
《惊蛰》创作谈
也许每一个人的过往记忆,构成了他精神世界的一块块砖石,回首望去,有时能建筑一座恢弘的房屋,有时是一架飞渡南北的桥梁。记忆于我却是独特的情感催发,总想将曾经的经历呈现出来,化为汩汩流淌的文字。2020年春节,新冠疫情强行给全国人民按下了“暂停键”,为了响应政府号召,我和家人居家防疫。枯坐家中,那些鲜活而深刻的记忆,再次叩击我的灵魂和心扉。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出生于川北南部县定水镇的一个小山村。我们村是浅丘地貌,人多地少,常受干旱缺水之苦。村里有口古井,大家吃水、洗衣、喂牲畜、浇菜地等等,都要靠它 一遇旱季,争水打架的事时常发生。在我记忆深处,我家即便排队打水,也使用不了集体打造的水钩。我四岁那年,父亲因病离世,最小的弟弟才一岁,还不会开口说话。父母一共生养了十个孩子,有三个在幼年夭折。如今,母亲成为七个子女的依傍,她必须用一个农村妇人的肩膀,扛起沉重的家庭负担。可由于“寡妇”的身份,母亲身上背负的不仅是重担,而是一份罪孽,失去丈夫的她,失去父亲的我们,不时受到村人莫名的凌辱和欺压。在我成长的那些年头里,物质匮乏、经济困窘。缺衣少食,茅屋破漏,我们都可以忍受,但精神上的“穷”却无从逃遁,铺天盖地将我们一家人席卷与包裹,像是按着脑袋,逼人淹浸浑黑的水潭中,几近窒息。但我感谢那些人性的“微光”。即使在压抑的环境中,依旧会有温暖的人们,给我光芒,给我指引。曾用“独门偏方”治好我危重顽疾的乡野郎中,曾无私借钱让我去交学费的启蒙老师,曾在我流浪路上给过我一碗粥汤的善良百姓……他们都是中国乡村最平凡普通的一分子,在那些年里,同样承受着生活的种种压力,过得并不宽裕,却依旧葆有助人为乐的善良心愿,为暗夜行走的我,点燃了一束光,送来了一分暖。何其不幸而有幸,在我的成长岁月里,我曾经历丑恶和良善,白眼和凌辱,愚昧和凶蛮,援手与相助。它们彼此交织着,铺陈为一幅色彩纷呈的乡村画卷,即使后来我离开了乡村,在城市求学和工作,但过去的人和事,从未褪色,回头就能看见。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成长记忆,它缺少了知性的柔美,诗意的张扬,以及无忧的愉快,绝非是一曲曼妙动人的“田园抒情诗”。哪怕几十年过去,早已不必为这样的生活所困,偶尔午夜梦回,梦中清晰地呈现母亲为我遍借学费而不得的情景,下雨的黑夜我们兄弟姊妹在屋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模样,我还是会冷汗涔涔地惊醒过来。契诃夫曾说:“困难和折磨对于人来说,是一把打向坯料的锤,打掉的应是脆弱的铁屑,锻成的将是锋利的钢。”记忆中历历在目的苦难,它不仅仅是制造了让我“倒吸一口冷气”的噩梦,让我学会去辨别是非扬善抑恶,它应该还有更深远的价值存在,如同契诃夫所言,“锻坯成钢”?我一直想把乡村生活的往事转变为写作的素材,六年前我开始正视这件事。从开始起心动念,到去年初我真正开始动笔写下小说的第一行字,其间有无数次折返与自省,我都在天人交战。这对我也是一场大梦,我时而在梦里,时而在梦外,为何书写、如何书写成了一种摇摆不定的选择。认真思考将真实的往事,以虚构的小说形式展现出来,我还有重重顾虑,当今年轻人,他们的生活环境与我的成长阶段截然不同,娱乐方式也丰富多样,会有人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耐下性子去读一个几十年前的陈旧故事吗?这毕竟和他们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倘若他们无法在文字中达到“共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么?就在那段时间,只要打开新闻界面,都是关于抗疫的实时报道,许多年轻人勇敢站在了抗疫前线,有的是主动请缨去支援武汉的医护工作者,有的是奔走社区服务群众的年轻志愿者,甚至有小学生将自己压岁钱悉数捐出……每天都在被感动,热血在心中沸腾。原来每一代年轻人,都有他的苦与乐,迷惘和奋斗,机遇与挑战,疫情时的“中国青年”,让我看到了饱满的朝气和力量,还有精神上的纯正和高贵。我的“年轻时代”所面临的种种,都和他们不尽相同,可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我们都以一颗年轻人的真心,诚挚持有家国大爱,愿意为社会的进步而付出全部努力。作为改革开放前出生的这一代人,我们个体的成长,和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发展进步其实是密不可分的。所谓“同呼吸共命运”,每一个“我”,都是大时代下一个小小的缩影,如果我诚实地表达和书写了“我”的成长,是否也能窥见波澜壮阔大时代的一个横截面,从而引发更深的思索呢?我心潮起伏,被这样的念头鼓舞着,如果这些过往能用文字的方式呈现出来,对现在的年轻人能起到那么一丁点启示,都是它的意义所在吧。当我诚实地面对和书写记忆,所指与向往的其实是当下和将来。于是我写作《惊蛰》,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它不再仅仅是我打捞旧事,直面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在书写中得到疗愈的可能,而是告诫自己,必须跳出“小我”的窠臼,这一个主人公“凌云青”,他理当担负时代缩影的功能,在惊蛰雷响之后,小虫于冻土拱出,冰雪自河床融化,天地复苏,万物更新,我须站在时代的节点上,重新梳理故事,它不仅是“旧的”,还应该包容当代的思考性而显出“新的”迷人风姿。《惊蛰》由此成为一场“虚构和非虚构相互交织之旅”。它不是无根之木,却也不仅仅拘囿于现实,在无数合理虚构的情节中,我所交付的,是与自己血肉相连的真切细节和如实感受。越写我越能感受写作的快乐,和之前我曾零打碎敲地与朋友聊起往事不同,这一次,我是将自己放逐在回溯往昔的独木舟中。当故事从“凌云青四岁丧父”开始时,我也在内心养育了这样一个少年,给他呵护也给他磨难,给他关爱更给他一种觉醒的认知。到了后来,我不仅能真切感受到“内心的少年”,还有无数有过凌云青生命轨迹的人,他们统统“活”了过来。满腹经纶慈悲宽宏的周凤藻,天真纯善娇俏可爱的细妹子,忍辱负重坚强正直的徐秀英,还有“一身暴脾气”但对家人依旧情深意重的凌云鸿,看似狠辣刁蛮却护犊情切的岳红花……在“观龙村”这个小小世界里,物质贫乏,人的精神世界也随之变得晦暗压抑,却有这么多人,如同黑夜中的灯塔,指引和温暖着主人公凌云青,让他学会明辨是非,让他几经生死劫难后,还能保持初心,直到他乘坐绿皮火车奔向生活的未来。写完《惊蛰》最后一个字,是在一个晚霞灿烂的黄昏。我离开电脑桌,踱到阳台上,望着西天云霞,那如同燃烧一般的壮阔彩霞,涤洗了我内心隐隐的伤痛。通过写作,我竟有一份莫名的轻松,还有一份解脱的快感。《惊蛰》横跨十年光阴,我便陪着内心的凌云青,度过了在文字中虚拟的十年。我仿佛就在“观龙村”,小说创造的人物在这片天地之中自由活动,善与恶的人性响亮碰撞,关于一场“惊蛰之醒”的故事粉墨登场。对人性的求索和追问,覆盖了我最初回望伤痛时的单一感觉,我恍然悟得,如果不是历经小说写作,过往的悲郁也许永远是悲郁,委屈也打了死结。小说创造了一个崭新的艺术世界,能让写作者站在更高一点的位置,去打量、去捕捉、去思考、去呈现永恒的人性魅力,一切都充满了多维解读的可能。“惊蛰”叩响的不只是一个凌云青,在小说中,“走出观龙村”的人还有小木匠、凌云鸿、孙铁树等等。映照现实生活,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有人通过考学,有人通过打工、创业等,离开故土,“寻梦远方”。几十年过去了,不管这些走出乡村的同胞,是已成长为社会的中坚力量,还是一个单纯的打工者,都是以自己的劳动和智慧,推动了时代的发展,谱写出属于自己的“城乡咏叹调”。他们以个人的肩膀,扛起了历史赋予的责任,在我眼中,都是可爱可敬的人。如“凌云青”这样的年轻人,凭靠知识改变命运,走出乡村后,他能频频回首发声,而大多数基层劳动者,他们如同泥土一般朴实与沉默,未能在大时代的变革中,留下自己的宣言。由此,“凌云青”不再是一个个体,而是“沉默群像的总和”,他所经历的惊心动魄、爱恨纠葛、善恶交织、向阳而生,显现了大时代下一个群体所走过的曲折之路。从这个角度讲,凌云青是为乡村“惊蛰之醒”的“大多数”而发声。《惊蛰》绝非一本艺术性圆熟饱满的作品,它就像从惊蛰雷响里醒过来的孩子凌云青,有几分懵懂,几分青涩,几分稚嫩。但对于前路的笃定,对于理想的执着,对于梦想的叩求,同样也是一致的。《惊蛰》的缺点与弱板,沉淀为宝贵的经验,对我同样是一种滋养,让我心怀感恩,热情不减。记忆深处,往事如烟,那一声惊蛰春雷,曾叩醒我的懵懂童年,余音绵绵,延伸到迢迢未来。感谢写作为我打开了一扇神奇之门,让我能继续走下去,找到前路更多的可能性,也找到未来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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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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