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的绽放山 发表于 2021-10-22 07:51:28

何希凡 | 评王从地长篇小说《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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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坛风云中的生命困惑与文化沉思

王从地是川北一个县级文联的基层作家,虽然已从事专业创作长达30年之久,在戏剧和小说创作领域笔耕心织,杏雨墨花,已收获了丰厚的创作劳绩,彰显了自己极富挑战性的实力与雄心,但在王旗频换的当代中国文坛,他尚未获得与自己的实力和贡献相称的地位和影响。

作为一个在大学吃着文学饭的研究者和评论者,我并不擅长跟踪式文学批评。多年来,我在教学之余的主要精力都用于在文学史上已有定评和虽无定评却已产生了广泛而持续影响的作家和作品研究,至于通过媒体所了解到的地方作家的新近创作,虽常怀敬意,但由于学院规则的制约,往往只能得到浮光掠影的印象。然而,从2003年以来,王从地的长篇小说以挡不住的诱惑进入我的阅读视野,冲击着我的阅读经验和研究惯性。在经过多年的戏剧和短篇小说创作历练后,他以知天命的成熟而老辣的生命体验和文学磨砺进入长篇创作,先是由重庆出版社推出了凝聚着作者自我生命血泪和历史感悟的《半边街半边岩》,小说以自己所亲历的“文革”风暴和知青生活为线索,叙写了川北嘉陵江畔的社会风云变幻和人生命运的起落沉浮,寄寓着深沉的现实感怀,回荡着悠远的历史涛声。由此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冲击力,令川北文坛乃至整个四川文坛刮目相看。但王从地并未陶醉于小试牛刀的成功,他深知创作的超越不仅是自我的超越,更是在整个中国文坛登高越险的超越,从小地方凸显大手笔才是作家应有的创作雄心和精神气度。于是他远离浮躁和喧嚣,进入生命的沉潜和艺术的涅槃。三年的霜晨夜月,三年的破冰研磨,三年的苦志劳精,他终于奉献出体现自己崭新超越的长篇力作——《棋殇》。

小说选取了国共两党最后的政治军事搏杀这个最能体现时代兴替和人心向背的历史转折点,叙写了有着棋艺家传的主人公丑帅克子承父业在棋坛生死搏杀的经历:在一次偶然的机遇中,丑帅克和女友田杏芳到五行山空灵寺与修养精深的和尚大了和小了下佛棋,虽竭尽全力终以惨败告终,临行前,大了告以若欲对峙则需十年,若交平手则需二十年,若欲胜之则需三十年,意在挫其锋芒,使之不再争胜逞强。但年轻气盛的丑帅克把忠告当成了激将,决心以一年的卧薪尝胆反败为胜,遂在苦心研习棋艺的一年时间里经历了替父力战“东方杀手”,呕心沥血地琢磨父亲编写的《驭马谱》,在战乱逃亡中奇遇棋坛高人黄田祖,赴上海参加了与“八国联军”的比赛获胜返乡……人生的磨砺与棋艺的磨砺更增添了丑帅克决胜空灵寺的自信,黄田祖的神秘相助和泣泪相送把他推向了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境地。空灵寺三天三夜的搏杀,丑帅克终胜大了。但胜利没有绽开人们的笑脸,愁云笼罩着佛界、棋界和人界,大了和黄田祖不期而然地感到丑帅克的夭亡势所难免,棋殇的残酷结局穿透了人间的爱恨情仇、棋界的颉颃胜负、佛界的苦修顿悟。作家在一盘扣人心弦的象棋比赛的成败消长中穿插着政权的更迭兴亡,联缀着人世间搏击纷争的刀光剑影乃至炮火硝烟,蕴含着世俗人生难以悟透的哲理与玄机……

仅以题材而论,《棋殇》并不具有原创性,它绝非中国第一部写象棋比赛的小说。早在1984年,作家阿城就以一部《棋王》释放出象棋比赛的独特文化意蕴和艺术魅力,显示了对于文学寻根的执着努力和拔山扛鼎的艺术气度。但对于文学创作而言,最为重要的不是写了什么,而是怎样写和写出怎样的效果来。如果说阿城的《棋王》通过主人公王一生这个人物写出了一种精神和文化的魅力,将棋道与传统文化沟通,在文学的文化之根上寄寓着作家的现代关怀,在叙事套路上始终守望着写实的品格,而王从地的《棋殇》则由棋道联缀着历史人生,涵咏着宗教的彻悟,渗透着神秘的玄机,从而将社会人性的写实与宗教超现实的神性书写交织在一起,体现了作家独特的文学营构与叙事策略。在我看来,他的第一部长篇《半边街半边岩》,主要是那段狂乱岁月中的社会闹剧的写实性演绎和人生悲歌的历史性回响,虽然其间也注入了作家的艺术心机,也彰显了作家对长篇小说结构艺术富有个性的把握,但它更多靠着历史的赐予和生活本身的成全。而《棋殇》则以棋道沟通了人之道和天之道,以哲思玄想提升了世俗人生,以神性映照人性,使人的可塑性和有限性都得到了深刻严肃的呈现。所以,我认为这部小说不是就生活写生活,而是作家按照小说的本体性要求,用心机和心血来写生活。很多读者都激赏于小说的超现实手法,认为这样的小说富有传奇色彩,既能在故事层面扣人心弦,又能在精神层面引人遐想悠思,但我认为小说在整体倾向上仍然是写实的,主人公本身的生命轨迹及其行为空间都具有真实的生活依据和历史依据,至于大了和小了的超凡脱俗,黄田祖的料事如神,佛棋的神秘难测,这些现象虽超越了人力所及,但却是人超越世俗人性后可能抵达的神性境界,虽然不是生活的写实,却是人的精神和心理的写实。我想,一个作家完全有必要全面吸纳人类文学艺术的有效资源,但当他的艺术感兴到来之时,一切具体的艺术表达都不会是刻意为之的,而是在作家的心血浸透下的自然流淌,在作家的艺术心机召唤下的自然挥洒。

如果说写一部好看的小说是每一个作家的共同追求,那么,在一部小说中表达作家对宇宙人生的独特思考就不是每一个作家都能抵达的境界了。当《棋殇》沟通了人界与佛界的时候,也就蕴含着作家的一种深厚的文化情怀。然而,《棋殇》不同于《棋王》,就在于王从地不像阿城那样把拯救现实人生的希望寄托于传统文化。棋王王一生在棋道中感知了传统文化的活力与生机,而棋王丑帅克则在棋坛搏杀中耗尽了生命的能量,凄婉的棋坪曲终人散,棋殇、人殇情也殇!生命的困惑最终带来了文化的困惑:如果说佛教文化所倡导的渐修苦练精神值得弘扬,为什么大了小了直至黄田祖在丑帅克的遇挫弥坚、百折不挠的生命冲刺面前又要拊膺长叹?如果说佛界高僧的修为已完全超脱了凡俗之争,步入了佛界真境,为什么大了还要以10年对峙、20年平手、30年方胜来挑逗相激?人生究竟该有为还是无为?该积极还是消极?在柔与刚之间到底该作何种抉择?看来,这对于人生和文化而言都是一种二难选择。我认为,传统文化对于现代人生追求而言,无疑是一柄双刃剑,佛教高僧在彻悟中的并不彻底,黄田祖在洞察中的无力回天,都预示着棋殇、人殇、情殇的不可避免。如果没有佛学所展示的妙境,丑帅克不可能进入棋坛搏杀的至境,同样,如果没有佛棋的搏杀,也就没有愁云惨淡的棋殤、人殇和情殇。现代中国人没有理由数典忘祖,也没有理由轻视和丢弃宝贵的传统文化资源,但传统文化的意义在今天更多的是资源意义,所以现代中国人也不应当躺在传统文化的温床上自满自足,酣然入梦,而应当在珍惜传统资源的同时做出无愧于传统的现代创造。这或许就是《棋殇》给我们留下的重要生命启示和文化启示。

于西华师范大学寂寥斋

王从地,四川省南部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戏剧协会会员。从事文学创作40余年,出版个人专著七部,长篇小说《棋殇》入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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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希凡,著名文艺评论家。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四川省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文化与心理研究,现代作家与传统人文资源研究,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文艺争鸣》《当代文坛》《名作欣赏》《文艺报》等发表文学研究和评论100余篇,获四川省人民政府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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