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袭断 发表于 2021-12-21 08:33:20

当代散文||父子俩酒浅话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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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老爸说,我出生后的第一个年除夕。那时还在襁褓的我,虽早已睁眼看世界,可什么也看不明白,记不清楚,洁白的像一张纸,迷糊的像一锅粥。听老爸说,等除夕夜单薄的酒菜摆到桌上,忽然好奇心起,想看看我这个不会说、不会道的小人儿尝到酒是什么表情。于是就用筷子蘸了一点酒泯到我嘴唇上,看到我挤眉弄眼,摇头晃脑的样子,他居然哈哈大笑。老爸后来说,给我尝了酒的滋味后,也曾很后怕,因为我母亲是酒精过敏体质,并且很强烈,喝一小杯能憋的喘不动气,如果我也是这种体质,可能就出大事了。

很幸运,我没事。也许从那时起,我好像对酒就加深了了解,在摇头晃脑中品出了百般滋味;也许从那时起,对酒产生了一定的耐受力,在挤眉弄眼中奠定了我喝酒的基础。如果算酒龄的话,仅比年龄小几个月吧。于是,摇头晃脑、挤眉弄眼、滔滔不绝成了酒后兴奋的丰富表情包。当表情单一、眼神游离、舌头发直时,基本也就醉了。

老爸的酒量不大,酒瘾不小。特别是退休后,至多不过二两,一般每天两次。老爸喜欢看书、喜欢思考,再加上18岁去青医的经历和那个“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岁月洗礼,在我的心里,老爸就是一部丰厚的书。陪老爸喝酒,主要听他讲故事、讲道理。老爸讲故事没有什么章法,就是兴之所至,聊到哪里,说到哪里,信手拈来。就好比垒砖砌墙,这里正好有个空缺,就无论真人真事、成语典故、因果报应、乡间野趣等,就随手给填上了,倒也严丝合缝,让人印象深刻。

上高中前,经常讲的是关于言行举止、诗词对联的。那时,我们还住在刁镇田官老家,院落较大,天热了,吃饭就在院子里。海棠硕果累累,梧桐碧叶婆娑,蔬菜沟垄畦列。支好的矮桌上,一般就是炒黄瓜、炒韭菜、炒豆角、炒茄子、炒辣椒之类,都是自己庭院里的时令蔬菜,鸡蛋豆腐常见,猪肉海鲜难寻。如果说有海鲜的话,那就是蒜泥拌虾皮了,倒也美味下饭。疙瘩咸菜、萝卜咸菜、菜根咸菜等各类咸菜,是饭桌上的常客。那时的酒,就是供销社销售的章丘酒厂的地瓜干和高粱酒,老百姓叫“小茅台”。老爸抿上几口酒后,就开始跟我和妹妹谈天说地、谈古论今、谈文论理。他说,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他说,走路不要东摇西晃,东撒西看,要像静水行舟;他说,有教养的人不用说话,看就看的出来;他说“有个上联:白水泉边女子好,少女更妙”,你对个下联。刚上初中的我怎么能对的上来呢。于是,他就“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为柴;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的一路讲下去。诸如此类,一边给我讲解什么是对仗工整,一遍描述对联的场景,一边咪一口小酒,一边看着我满脸的崇拜之情,一脸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样子。然后,他又开始吟咏“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给我讲陆游唐婉的故事,竟然让我这个无忧无虑、无知无畏的少年心里某个地方莫得痉挛了一下。如果我是陆游,在母命和爱情之间应该如何选择呢?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明白,岂止是爱情,人生又何尝不是在错错错、莫莫莫、难难难、瞒瞒瞒之间挣扎徘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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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龄的增长,老爸在酒桌上讲的道理也日益深刻,甚至有些玄幻。他说,古代的算卦摊上有副对联“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劝人们多做好事,不要算卦;他说,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他说,要谦虚谨慎,夹着尾巴做人,就像狗一样,翘尾巴的时候就要挨揍了;他说,凡事要留有余地,不可做绝,兵书上叫“围三阙一”;他说,聪明不可太用尽,留得三分给儿孙;他说,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他说,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作恶虽恶不惩;他说,一个人即使是合法的劳动所得,也不要抓的太紧,也要懂得“放”,就像一个巴掌里的米,要把五个指头张开,落在手心里的留下就不错了;他说,拜佛何必去深山,家里就有老神仙,老祖就是佛爷;他说,如果真有神仙的话,只能保佑人们平安,平平安安就是福;他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他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在老爸的影响下,我看书也逐渐多起来,知道老爸讲的很多故事来自《三言两拍》《朱子治家格言》等书籍。西游记热播之后,我问老爸,为啥妖精逮住唐僧不直接三下五除二的吃掉,先赚个长生不老,却还要这里请干娘,那里请把兄弟一起来吃,而且还要讨论是蒸着吃还烤着吃呢?白白给了孙悟空搭救的时间。他说,以前的妖精也是讲究礼仪规矩、道德礼法的,不像现在一些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很多人活着活着就不如妖精了。后来,我读《基督山伯爵》,里面的法利亚长老说,这世界上,两条腿的狮子和鳄鱼比四条腿的更可怕。这竟然暗合了老爸的意思,看来,无论中西,对人性的思考都是相通的。因为我知道,老爸基本不读外国的作品。

94年冬天的一个周六,大雪。我那时在明水的济南电大章丘分校上学,学的机械工程专业。每周六上午放学后,按时回家,一方面是拿生活费,更主要的是为了解馋。那时,真能吃,五个馒头一斤,一顿饭能吃六个,体重还不到120斤。也许,这些馒头都消耗在了单双杆、篮球场、跑楼梯上了,更主要的是肚子里缺油水。那天上了一上午课,放学了,城里的同学陆续回家了,乡下的大多数同学因为风雪太大,留在了学校。我跟本村的护昌叔是同学,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家。于是我们就骑上“大金鹿”,冲进了漫天风雪之中。那雪真大,大如鹅毛;那雪真深,半尺盈余;那天真冷,脚背生疼;那路真滑,趔趔趄趄。于是,我们就一边骑车,一边大声的唱《水手》给自己鼓劲加油,“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歌声在风雪中鼓荡。可是唱着唱着,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了,没有委屈,只有向前。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我才明白,坚强,不是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眼泪还在奔跑。风雪中,护昌叔说,等挣了钱,首先要买辆嘉陵摩托。不知道,现在住两层楼、开小轿车、当小老板、买海景房的他,是否还记得风雪中的誓言。到了韦陀路口,护昌叔回田官村家里了。那时,我家已经搬到了刁镇医院家属院了。我还要再骑行三公里才能到家。喘口气,继续,······。红砖红瓦红大门的院子,不,是家,终于到了。老爸说,今天雪这么大,以为你不会回家了,但觉得你这个犟劲,会回来;老妈说,今天雪这么大,以为你不会回家了,但觉得你这个馋劲,会回来。什么是家啊,牵挂就是家,懂得就是家,唠叨就是家,等待就是家。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老爸买的现成的菜肴,猪肚、猪肝。当中医的老爸常说,吃肝养眼。以前,他给我和妹妹吃猪肝,后来给我儿子吃猪肝,可也真神,我们都没有近视。猪肝,不仅养眼,还是当时下酒的好菜。老爸说,等你的功夫,我已经喝了一点了,你也喝点暖和一下。于是,就给我倒了一茶碗白酒,又倒了半海碗开水,然后,把盛酒的茶碗放在盛白开水的海碗里,顿时酒香弥漫了整个屋子。他说,喝点热酒暖和的快。老爸一边问我学习的情况,不时地抿上一口。他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说,人凭势力我凭天;他说,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他刚说,“好男不吃分家饭”,这时,老妈端着刚炸好的黄花鱼从厨房里进来了,接口道“好女不穿嫁妆衣”。炸黄花鱼是真香啊。记得6岁的时候,老家盖房子,那时还是生产队,砖瓦物料需要自己筹备,人工都是街里街坊们帮忙,不要工钱,只管吃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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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妈妈也是炸的鱼,是从我们村西头漯河里捞的小白条。我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妈妈看着我可怜的表情,说,现在大家伙给咱出力盖房子,咱得先让人家吃,等将来条件好了,妈妈再给你炸鱼吃,说完就转身把鱼端走了,留下了眼巴巴的我。我知道,今天,老爸给我烫酒,老妈给我炸鱼,不仅仅是生活条件好了,也不仅仅是父母对孩子倾注的无限关爱,更是因为我长大了,是啊,我长大了,我应该考虑一下将来了。我要好好工作,不能让老爸断了酒喝,我要好好奋斗,不能让老妈缺了鱼吃。就这样,在老爸伴着酒杯的教诲里,在老妈饭菜的香甜里,在饭桌上的唠叨里,我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了一条车轴汉子。工作后,我每次回家,都要看看老爸还有多少酒,冰箱里还有多少鱼肉。老爸的酒是不缺的,过年、仲秋、过生日,晚辈们送的酒足够喝的。看到冰箱里的鱼少了,肉少了,就去市场买回来,收拾好了放进去。因为我知道,他们都是穷日子里熬出来的,来了客人很大方,对自己总是很苛刻。他们一边看我收拾鱼,一边埋怨我,“你还有房贷,儿子也一天天大了,花钱的日子还在后面,要俭省节约过日子”。可是他们脸上幸福的表情是掩盖不住的。老爸说,年夜饭是每年的第一顿饭,要吃好。于是,每年的年夜饭,也成了我们家的述职大会和总结部署大会。边吃边聊,边喝边聊,总结过往,憧憬未来。我们祝福爸妈健康长寿,爸妈鼓励我们好好工作。在祝福和鼓励中,一年一年的过去了。如今,妈妈不在了,天人两隔,正所谓“子欲孝而亲不待”。幸运的是,老爸身心俱健,还在明水的一家医院发挥余热。无论回刁镇家,还是老爸来济南小住,最幸福的事就是陪老爸喝酒,听他谈古论今。有时,他听到我的一些不着调的话语,依然不留情面的教训我,而对他的孙子,我的儿子却百般宠爱,说苹果就苹果,说耐克就耐克······。我问他,为啥隔代亲?老爸又抿了一口酒,他说,不是冤家不成夫妻,不是仇人不成父子;他说,仇人的仇人是朋友,这是统一战线。然后回过头,笑着对我儿子说,大庆,你也是大学生了,一年给你3000块钱的机动经费,是一次性给你,还是按月给你啊,对了,你是学会计的,要学会理财······,首先要干净,要正派,举头三尺有神明,······

江湖四处漂泊,偶尔想起老爹。

总觉他很伟岸,没有牵挂太多。

一日忽然发现,腰背有点驼了。

头发早已花白,抽烟伴着咳嗽。

喝酒不到二两,说话开始叨磨。

看他蹒跚背影,咽喉有些哽咽。

记得当年少时,我也非常顽劣。

一般冲我笑笑,急眼竹竿揍我。

经常带我下地,教我背诵锄禾。

劳累一天之后,月下再说三国。

感觉老爸伟大,怎么一下老了!

······

桌上的黄花鱼是我炸的······,

妈妈吃不上了······

(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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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点号当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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