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情缘：1391年的美丽邂逅》捌

衙门打太极

川北分守道楚无缺是进士出身，为官尚有政声，尤其是去年支持知府金盛元惩治不法卫所兵丁，迫使清理军务使钱无虞严肃军纪，在百姓中颇有‘青天老爷’的口碑。

他正在看邸报，太子车驾不日就将到保宁，他双眼微闭，细思迎驾事宜可还有疏漏，忽听报金盛元求见，即令传。

楚无缺在道台衙门内堂见金盛元，道:“金大人急急来访，有何要事?”

“下官来将近日所审的文字案与案犯周桂元移交道台。”金盛元道。

“文字案?周桂元?”楚无缺问道。

“周桂元在阆中颇有人望，今日数百人已到府台衙门请愿保周桂元，下官一怕太子西巡之时激起民变，二怕太子要亲自过问此案，毕竟天子历来对文字案格外关注。”金盛元道。

楚无缺想到太子可能会过问此案，自己受四川布政使所派分守川北，不可不知，就只好接过了此案。



冯安道与苏乐瑜去大牢探望周桂元，见周桂元单间独铺，被褥尚干净，心下稍安。冯安道将一块碎银塞给牢头。

牢头一再推辞不要: “周大夫是穷人的活佛，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只要我能办得到，我自会尽力! ”

冯安道硬塞给他，他才收下了。

苏乐瑜跪倒在周桂元膝前:“义父!你受苦了!”

周桂元道: “我只是担心亲友受株连，可怜你弟弟出生才满月，以后要拜托你们二位了!”

苏乐瑜哭出声来。

周桂元叹道: “我恨自己不遵先父的遗嘱:‘勿近文字’啊！”

冯安道问: “周兄!刑伤可曾好了?”

“早好了，他们都对我很照顾。”周桂元指指衙役牢头，“他们的亲友还常来请我看病。”

苏乐瑜切齿痛恨: “周胜祥这白眼狼!”

周桂元道:“我到今日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陷害我?”

冯安道说:“还不是为了你的家产。他本来以你的继承人自居，现你有了自己的幺儿……”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桂元关照苏乐瑜立即去家中清理财物，为“施义堂”药店买足三年药材，将其余资财捐给族中私塾；并要族中出一公帖，书明三年前已驱逐周桂元出族。

周桂元流着泪说: “可怜如此一番做作，不知能否瞒过官差的眼，使族人免受我的牵连。”

苏乐瑜听了也心酸，兹事休大，她请周桂元手书一封。

周桂元执着冯安道的手，叮嘱：“不要再来探望，也切不可托人营救，弄不好人救不了反害及他人。”

冯安道本想告诉他，已联络数名学子联名具状学台，提督学道司学谨大人将出面过问此案，案子有见天日的一天，让他高兴高兴，见他如此说，也就将话咽下。

苏乐瑜赶到周府，告诉义母是周胜祥诬陷义父。周夫人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苏乐瑜取出义父手书递给义母。

周夫人看了丈夫手书的信函，切齿骂道: “好贼子!好个白眼狼!”眼泪扑簌簌连串滚下。

苏乐瑜也清然泪下。娘儿俩揽着手对泣。

周夫人恨声说道: “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出事后，他还来骗走了五千两银子!”周夫人领悟了丈夫宁愿散尽家产，也不留给周胜祥分毫的决心，毅然和苏乐瑜清点家产。她数着丈夫悬壶治病挣下的银票，问苏乐瑜:“不要留下些银钱打点官司么?”

苏乐瑜道: “义父说，文字狱无人敢出头说话。托人营救，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平白害了别人，牵连入案。”

周夫人拿起一个金馃子，这是想给婴儿打长命锁的，不禁又流下泪来: “我的儿，好命苦! ”她抱过儿子，亲着儿子小脸，眼泪滴滴直掉，婴儿还咂巴着小嘴，笑着吮娘的泪呢。

苏乐瑜跪倒周夫人膝前: “义母!我定要将这冤案翻转!我的亲生父母死于文字狱，我绝不再让义弟也······”

周夫人知道，苏乐瑜本是中书舍人詹希原之女。她还未成年之时，父亲给太学写匾额，因“门”字少最后一勾，被视为讽刺皇帝不能纳贤，遭斩，家中男子皆流放，女子充入乐籍，母亲不堪其辱，自缢而死。

苏乐瑜被辗转卖到四川。周桂元得知她的家世，才认其为义女。

周夫人抱住她的头痛泣:“我的儿!”

周夫人瞅见挂在儿子脖子上的蓝宝石，问:“这郑公子到底是啥子人?为啥子要送这背时的对联? ”

这问题，苏乐瑜也在心里同了无数遍了，同的次数多了，她甚至怀疑，姓郑的和‘四豺’是不是一伙?为什么姓郑的总是和‘四豺’同时出现······



冯安道好不容易才凑到十个秀才举人的联名签署，去呈交提督学道司学瑾。呈交之时，冯安道真为满城的学子羞愧。

司学瑾笑着安慰他:“有十个人联名签署已颇为不易了，保宁学子还算有骨气!”他袖了联名状，马上坐轿去见道台。

楚无缺敬佩司学谨的正直清廉，开正门相迎，自到堂前滴水檐下相接。

两人互施礼毕，分宾主坐下。

楚无缺笑问: “司大人可是为周桂元一案而来? ”

“楚大人想必已有熟虑?”司学谨道。

“只是循例而已。我想在太子西巡保宁前将此案审结，送呈太子。”

“楚大人欲将周桂元问成重罪? ”

楚无缺郑重道：“当今天子对文字案历来雷厉风行，司大人，你看······”

楚无缺摸一摸胡须，接着说道：

“翰林编修高启作诗‘小犬隔墙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被腰斩。御史张尚礼作诗‘梦中正得君王宠，却被黄鹂叫一声！’下狱死。中书舍人詹希原给太学写匾额，门字少最后一勾，被视为暗刺天子阻碍纳贤，斩。僧人一初作诗‘见说炎州进翠衣，罗网一日遍东西’‘新筑西园小草堂，热时无处可乘凉’被怀疑抨击天子刑法太苛，斩。僧人来复作诗‘金盘苏合来殊域······自惭无德颂陶唐’，殊字被视为‘歹朱’斩。浙江府学教授林元亮作《谢增俸表》中有‘作则垂宪’，则与贼音同，被视为骂天子起兵当过贼，斩。常州府学训导蒋镇作《正旦贺表》中有‘睿性生智’，生与僧音同，被视为骂天子当过和尚，斩。台州训导林云作《谢东宫赐宴笺》中有‘体乾法坤，藻饰太平’，法坤与发髡同，藻饰与早失同，斩。德安府学训导吴宪作《贺立太孙表》中有‘天下有道’，道与盗同，斩。还有······”

司学瑾不等他说完，挑袖而起:“既然楚大人打算不问不审已经定案，我只有面圣具奏了。告辞!”

楚无缺急嚷:“大人留步!我也知道周大夫冤，而且周大夫救过我夫人的命。只是事出无奈，请司大人见教于我。”

“楚大人是真心想听我一言？不是敷衍？”

“请大人不吝指教。”

司学谨重又坐下：“楚大人，你道当今天子是何等样的主子?”

“呃，一代雄主。”

“既是雄主，自然文治武功都想有所作为。此次令太子西巡，皇上未必不想在文治上有大手笔？”

“你是说将一改文字酷刑?”

“为政之道，矫枉必须过正，过之又必然要纠正。四川自汉唐以来就是文礼之乡，自然也难逃文字狱的酷烈，尤其自我朝南北分科取士之后，四川既不算入北榜，亦不归入南榜，贡举数额远不及其他地方，四川士子雄心豪气摧残殆尽。皇上在文治上要彰显大气，不能不重树四川士子之志，鼓励四川士子之气。”

楚无缺抚掌赞道:“高见卓识!”

“周桂元一案，楚大人只要依常理判之，治周胜祥诬陷之罪，还周桂元清白，必能大得天子赏识。这是所谓开风气之先。当年天子初创大业之时，学士朱升建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助大明开基，不仅受一世恩宠，而且得以善终。楚大人今日若敢改换风气，可与朱升相提并论。”



楚无缺有茅塞顿开之感。

司学瑾又正色劝他对儿子楚慎之严加管教，他将楚慎之等人的种种横行不法，一告诉楚无缺。就这周桂元的案子说，没有四个人互相壮胆，狼狈为奸，周胜祥一人天大的胆也不敢诬陷叔父周桂元。前几天四人竞在保宁府台衙门前纵狗伤人，冲击请愿保周桂元的百姓，万一激起民变，太子车驾一到，祸不测也!

楚无缺听了惊得背脊上一片冷汗。

送走司学谨，楚无缺捻着胡须沉吟，仔细思量:“司学谨的话虽有理，但都是臆断之语，这一宝可关系身家性命，岂可轻掷。他决定暂且将周桂元的案子压下，等太子来了，窥测一下上意后，再行决断。”

楚慎之进来，见过父亲施礼，催问: “为什么不在太子到来之前审结周桂元文字案?届时上呈，也是功劳一件。”

楚无缺见他来，本想查问他的横行不法之事，见他开口就催问周桂元的案子，心里顿时无名火起，蓦地站起身大声喝道:“来人!关上门，取家法来!”

楚无缺气恼不过，亲自执杖责打了儿子，吩咐三个月内，不准楚慎之出内院书房一步，也不准那班狐朋狗友来探望。并告诫谁若内外私通音讯，严惩不贷！

周胜祥几天见不着楚慎之，伙同黄茂才、张千钧来找楚慎之。道台衙门后院门前，门子挡住门不让进。

周胜祥掏出块银子塞门子，道：“劳驾通报你家公子一声。”

门子不敢收银子，道: “奉老爷的命公子内院读书，概不见客。”

三人无奈，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周胜祥从楚慎之的不见，突然想到道台楚无缺可能会为周桂元一案申冤昭雪。他不由得心里发毛。他左思右想，只有借助分巡道清理军务使钱无虞之力挟制道台。

黄茂才那日去向姑父钱无虞借兵，弹压请愿保周桂元的百姓，被钱无虞斥责了几句，因此不敢再见姑父说周桂元的案子。

周胜祥力请黄茂才带他去见钱无虞一面，黄茂才却不过情面，只好带他前去。

钱无虞从练兵场回来，刚坐下，见黄茂才和周胜祥进来，挥手道:“没空来听你们闲扯乌七八糟的事，快走吧! ”

黄茂才知道姑父的脾气，不敢说话，瞥了周胜祥一眼，往外走。

周胜祥边往外走，边叹气说:“如今保宁没有忠于我大明朝的人了。”

钱无虞闻言，喝令:“你说什么?回来!”

周胜祥转过身来，又道:“一个好端端的保宁，竟变成了悖逆文贼的天下。”

钱无虞倏地起立，按紧腰刀:“有我雄兵在此，你竟敢胡言乱语? ”

周胜祥道:“事实俱在，又岂是我乱言。”

钱无虞抽刀出鞘: “你把话说清楚，否则我饶得过你，我的刀饶不了你! "

周胜祥道:“试问大堂之上公开张挂‘大明皇帝为反贼’的对联，是否悖逆所为?案子移道台衙门，既不过堂，又不审结，联想到去年杖杀我卫所子弟兵，不是昭然若揭还是什么！”

钱无虞问:“你说楚无缺有意庇护案犯?”

“不敢有假。”

“哈哈，楚无缺、金盛元，这次你俩死罪难逃了！”

钱无虞跨马带了亲兵直奔道台衙门。



楚无缺因为还没有窥知太子的心意，在钱无虞的咄咄相逼之下，无奈只有发下海捕文告，满街张榜通缉郑如临，答应钱无虞会同查封周桂元家产。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