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莲花1 发表于 2022-6-10 09:30:49

杏坛杯|童年印象(在四川)

记忆是条河


回忆起童年,我总能滔滔不绝说个没完,起初我以为是自己记忆力好,后来我发现与其说记忆力好,不如说是我再加工的能力强。我总能根据大人说的话脑补出许多鲜活的画面,以至于如同时间穿梭一样身临其境,时间一久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了。

例如,我脑海中顽固地印刻着一幅画面:家门口的桥头上,一个秃头的老人,身着黑色布衣裤,腰里别着一个酒葫芦,一脸慈祥地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婴孩儿,忽而那婴孩儿的视角竟与我重合,从我或者说我们的口中糯糯地唤出一声“姥爷”。我坚持认为这是真实的记忆,有关我姥爷的唯一记忆——他在我一岁多时去世了。

我妈对此却不以为然,她说我净胡说,哪有人记得一岁多的事情?肯定是我听了她的描述臆想出来的。可她明明只说过姥爷在我一岁多去世了、爱喝酒、光头。而我向她描述我的记忆时,她也承认确实是这样。不管怎样,我坚持我的观点,我下意识地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的姥爷真实存在过,他爱我,而我也爱他。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再真实的记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掺了假,变了形的。记忆是条河,源头不可追溯,远方看不真切,也许只有眼前的一片光景才显得真实些,可当眼前记忆的影儿折射入我眼中、脑中时,怕也早已失了它原本的模样了吧。

大树


我出生在四川省泸州市叙永县大树硫铁矿,人们简单的称之为“大树”,但我的祖籍却在山东济宁,一南一北相隔甚远。爷爷是解放军,参加过抗美援朝,之后成为铁道兵,为新中国修建铁路,直至离休转业至四川。我的爸爸、叔叔和两个姑姑都在四川嫁娶,伴侣自然是当地的四川人,我妈也不例外,因此我常说我是一半北方血统,一半南方血统的“混血儿”。

大树这个地方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是一个镇,还是一个村子的名字,还是仅是一个厂区,我只知道那里出产硫铁矿。所以我七岁半之前生活的地方到处可以闻见浓浓的,刺鼻的硫磺味儿。山上的花草颜色也不太鲜亮,记忆中灰蒙蒙的一片。一条河穿过我们居住的地方,河南边是聚居区,河北边有个供销社。除了那条河之外,沿着马路还有一条宽约两米的水沟,里面流淌着酱红色的液体,有点像酱油,又有点儿像红酒,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爷爷在四川时得了严重的肺结核,当地医疗条件很差,治疗了很久很久才痊愈,但却给肺部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奶奶把这归结于环境污染太严重,这也成为后来她执意要举家迁回山东的原因和动力。不得不说老太太还是很有远见的,她说总不能让子孙后代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因此有了后来的“迁徙”,这是后话。

大树之于大人们是个穷苦而又环境恶劣的地方,但却是我童年的天堂。我童年的许多美好回忆都诞生在这片土地上。虽然我那时年纪小,但有些记忆却深深烙进我的脑海中,成为我的一部分。门前的那条河,对岸的笑脸崖,后山的一线天和半山腰的场坝,如今仍历历如在眼前。河水里流淌着我的童年,笑脸崖回荡着我的童年,一线天映照着我的童年,场坝上充斥着我的童年。在那里——大树,的的确确是我的童年摇篮啊!

门前那条河


我家门前有条河,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从没想过向长辈打听。不是因为懒,而是太熟悉了,伴着我的成长,就像身边的亲人。不认识或不熟悉的人或事你才会询问他的出处或来历不是吗?我只记得那条河不算宽也不算窄,不算深也不算浅,不算直也不算弯,刚刚好就流过我家门前。是的,一切都刚刚好,在我心中她就像我的祖母一样完美。她在上游的时候还比较湍急,流到我家附近却收敛了暴躁的脾气,温柔地吟唱童年的歌谣,抚慰我幼小的心灵,那时我是憧憬着她的,就像憧憬祖母温暖的怀抱,但只有到了夏天我才能和她有一季的亲密接触。

每年夏天这条河都会敞开她的怀抱。人多的像下饺子:各色的花衣裳、花裤衩和游泳圈让她焕发出别样的生机,好像她沉默了三季,就是为了等这一季的喧嚣。和其他孩子一样,我成天盼着大人能带我去河里玩耍。虽然我是旱鸭子,但水却对我有致命的吸引力。那时候家里没有救生圈,叔叔就找来废弃的汽车内胎,打好补丁充足气,于是就有了各种型号的救生圈。

我最喜欢“漂流”的玩儿法。爸爸和叔叔会扛着大号的“救生圈”,领着我沿着河滩往上游去。河滩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卵石又圆又滑,行走起来很吃力,硌得脚生疼,一脚踩不好,塑料拖鞋就会在脚上翻个个儿,底儿成了面儿,面儿成了底儿,但我却全然不在乎,反而走得比大人还要急迫些。

待走到水流较急的一段便停下来。叔叔扛着救生圈淌到河中央,背对着救生圈两手撑住两边,使救生圈微微倾斜一个角度,向后纵身一跃便仰面躺在救生圈上了,四肢勾在救生圈外面,只腹臀陷进圈里,看起来很是惬意。然而这还不是最惬意的,等爸爸将我抱至他那里,我便稳稳地坐在他柔软的肚子上,那才叫一个惬意!略微湍急的水流带着我和我的“人肉橡皮艇”乘风破浪,哪怕遇到漩涡也放任自流地随水流起伏,摇摆,旋转,完全没有溺水的恐惧,只有欢笑和尖叫。

笑脸崖


我家住在一幢三层的小楼上。小楼依山而建,所以我家一出门便是半山腰,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通往山顶的一线天,拾级而下则到了门前的那条河。

河对岸有一座悬崖,名叫“笑脸崖”。小时候我问爷爷:“为什么叫笑脸崖啊?”爷爷说:“你看,那儿像不像一个小孩儿趴在地上托着腮帮子笑?”我左看右看,看不出有半点儿像小孩子的笑脸,大概小孩子小小的眼睛里容不下这种宏观的印象吧。但如今回想起来,却似乎有一个既清晰又模糊的轮廓浮现于脑海中——一个光着屁股的娃娃,趴卧在山头,用胖乎乎的小手托起稚嫩的腮帮,还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家住在三楼,打开卧室的窗户就能看到河对岸的笑脸崖。如果对着窗外大吼一声,会有回声荡漾,渐弱渐远直至消失——这是我小时候最爱的游戏之一。笑脸崖上有个大喇叭,每天中午都会播放当时的流行歌曲,像《黄土高坡》、《十五的月亮》等等。每天我就沐浴在熟悉的旋律中,耳濡目染之下居然每一首都学会了。虽不懂歌词的意思,但却能唱得一字不差,音调节奏也都能准确的把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哦……”连这种带着西北风味的转音我也能学的惟妙惟肖。

笑脸崖下是一家供销社。我特别喜欢跟奶奶过河去那里买东西。当我心仪了某个物品时,我会拽拽奶奶的衣角,“懂事”地对她说:“奶奶,该买就买,不该买就不买,对吗?”眼睛却紧盯着心仪之物。奶奶心领神会。如果默许,她会满足我的心愿;如果不能买,她会说:“对,该买就买,不该买就不买。”这句话成了我和她之间的接头暗号。这种隐晦的表达,维护了一个孩子幼小的自尊心,在这种心照不宣中,我们达成了一种协议。

商店的背后其实有一条通往笑脸崖崖顶的“秘径”,但因为这条小路又窄又陡,鲜有人从这里走,更多的人选择从山崖较缓的另一边上山。听说山崖上长着一些草药,时不时有药农背了竹篓冒险登崖,所以每年都有坠崖事故发生,一时传遍不大的厂区,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摆龙门阵的内容之一。即便如此,采药人依然络绎不绝,于是坠崖事件时有发生,人们也就不乏这类谈资。灾难不降临在自己头上,永远不叫灾难,侥幸心理往往是灾难的源头。

我对笑脸崖的神往倒不是因为上面的草药,只是一种单纯的孩童的冒险精神和猎奇心理。于是那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开启了笑脸崖探险之旅。但我似乎高估了我的胆量和体能。几个胆子小的小伙伴临阵脱逃了,几个胆子大、身体素质好的小伙伴已经到达了崖顶,只剩我自己悬挂在半山腰上。当我紧紧攥着崖壁上那几根稀疏的青草,双脚交叠着颤抖地踩在不足一尺宽,而且向外倾斜的山路上时,我已经失去语言功能了……我是怎么下来的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我的哭声在山壁间荡漾产生的回音惊动了我的家人,也许是其他小伙伴的家长告诉我了我的家人,总之我安然无恙地被解救下来,但从此,我落下了一个毛病——恐高。

幼儿园


大树地方不大,但是幼儿园并不少,大概是因为整个矿区分了四个工区,且相隔甚远,为了方便厂区员工照看孩子,所以每个工区都有一个幼儿园。

我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家里合计着把我送到离家最近的那所幼儿园——大树硫铁矿二工区幼儿园。

我是很不愿意去的,陌生的环境对我来说是极其恐怖的。一家人连哄带吓,语重心长也没能阻止我的哭闹,最后奶奶使出了杀手锏——一把糖豆,结束了战斗。

到了开学的那一天,我又反悔了,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反抗着,最终被叔叔教训了一顿之后,拎小鸡仔一样地丢进了幼儿园。望着陌生的老师对我露出微笑,望着周围的小朋友叽叽喳喳的吵闹哭叫,我害怕极了,不时回头张望,确定家长在不在门口——这是我们的约定,他们必须在门口陪着我上课。第一次回头——在,第二次回头——在,第三次回头——咦?人呢?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快,哭喊声呼之欲出!趁老师没留意,我一路小跑,一路哭喊地跑回了家。家人震惊之余,再次被教训,再次被拎小鸡仔一样地丢进了幼儿园。从此开启为期三年的幼儿园生涯。

妈妈和我


小时候父母因为在山上的四工区工作,带我不方便,便把我寄养在奶奶家。自小跟着奶奶的我自然和奶奶爷爷更亲近。每逢周末,爸妈想接我去他们的住处,我总是推三阻四,各种不依。待妈妈买了许多我要的零食玩具,才勉为其难的答应,并且要求晚上必须回“家”。

有一年夏天,我又随父母亲去了他们的住处,到了晚上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我妈几乎是央求地对我说:“静儿,我们明天再回奶奶家好吗?”

“不行!我要找奶奶!哇……”我嚎啕大哭,任我妈如何哄劝也没用。

我爸见状气得抡起扫把要打我,我妈死死地抓住他的手不让。我爸长叹一口气,颓然地扔下了扫把。可我依旧哭闹不止。妈妈只好让爸爸背起我,她打着伞,送我回奶奶那里。

山路本就不好走,一下雨,道路泥泞难行。可是,就这样爸爸背着我,妈妈打着伞一步一个踉跄地往山下走。山路湿滑,爸爸几次差点摔倒,妈妈却责怪他差点摔了我,而她呢,只顾为我打伞,自己却被淋了个透湿。就这样踉跄前行,一路把我送回奶奶那里。那时已经是半夜了,第二天还得上班,他们又连夜赶回了山上。

每当谈起这件事,妈妈也就是笑笑,从未抱怨过一句。而我却越来越深深地感到自责,特别是自己做了妈妈以后,才真正理解了“母亲”二字的含义。

变迁


我7岁半的那个夏天,在奶奶的一再坚持下,她和爷爷带着我和两岁的堂弟,首批回到了祖籍山东济宁,开始了我人生的另一段旅途。至此,我和四川的缘分告一段落。时至今日,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片土地。有几年暑假,妈妈曾经想让我陪她回去看看,因为那才是她的故乡,然而因为诸多原因终究未能成行。

听说大树硫铁矿在2001年就破产改制了,听说那里的矿渣山如今变成了公园,听说门前的那条河恢复了澄澈,听说新建的河东社区一片绿色充满了生机,听说那里的天空再也不是黄烟满天,抬头就能看到一片湛蓝的天……

那个我在童年充满神秘、欢乐和泪水的地方,终究变成了一道深深的深深的记忆。

文体类别:散文

作者简介:张晓静,济宁市南池小学语文教师,从教17年。

壹点号尚未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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