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迢迢
强绝商爸摇 发表于:2022-1-17 07:39:33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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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霖 上升

十月的桂花香飘飘,飘进严浩翔心里。

“贺峻霖最喜欢吃桂花糕。”梦呓般的话轻轻道。

潮湿的重庆此刻才迎来一些秋高气爽的二十六摄氏度,桂花的甘甜也酿成了少年的心事,可其中又掺杂着几许苦涩,没人知道。

年过几载,花开几茬,偏偏是那年桂花的好时节,谁也不敢忘。贺峻霖从城里下乡来,俊俏的知识分子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格外招人待见,尤其招年轻姑娘喜欢。严浩翔只会说,他眼睛生的顶好看。似喜非喜,脉脉含情,皮肤白嫩,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公子哥儿。严浩翔还会说,一听那些女娃娃喊峻霖哥哥就头皮发麻。因为只他一人喊霖霖。

贺峻霖没那么娇气,不是被爹妈惯坏的主儿。七十年代,知识青年下乡,祖国渐到正轨上来,他读过书有知识,毅然决然立在了时代潮头。他从绿卡车里头跳下来时第一眼就瞧见了皮肤黝黑被阳光锁紧眉头的严浩翔。严浩翔的无袖白马褂发黄发旧,胳膊上矫健的肌肉毫无保留暴晒在外头。他挤出一个不熟练的露齿笑,伸手去接贺峻霖手里的行李箱。下乡的青年们住在集体宿舍,刚好挨着严浩翔家那几间。村长招呼大家来接人,严浩翔原本不想来的,可又碰巧了码头上换班,他来想看看这些知识分子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贺峻霖冲他笑了,或许是出于礼貌,或许是年龄相仿,或许是严浩翔的笑不大好看。他们一行人,严浩翔打头往前走,三三两两的说着话,贺峻霖问严浩翔多大了。

“二十了。”

“那我们同岁,我六月生。你呢?”贺峻霖有些惊喜遇到同年的人。他眼睛亮亮的,看着严浩翔。

“八月。”严浩翔抓了一下头发,这次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很好看。

“那你还不满二十咯。”

“我也算不抻头但不讲究嘞些。去干活找事做,年龄说大才好。”

“那你叫什么?”

“严—浩—翔—”严浩翔把每一个字都拉长说的很清楚,边走边用一根指头在面前的空气里一阵比划。他会写的字不多,名字是笔画最复杂的,他觉得爸妈一定都是有文化的取这么难的名字。说完他朝贺峻霖看了一眼问他。

“那你叫撒子安?”

“贺峻霖。祝贺的贺,崇山峻岭的峻,久旱逢甘霖的霖。”

严浩翔也听不大懂,只记住了一句,“久旱逢甘霖的霖”。

住处,贺峻霖收拾好了被褥,便走出宿舍出去闲逛。碰上了来送折耳根的严浩翔。严浩翔说他上午去放牛,山里遍地是,就挖了很多来刚好送给知青。贺峻霖接下来便想着回些礼物给他。

“你先等一下。别走。”贺峻霖转身小跑去屋里,翻出刚刚连包放进衣柜里的桂花糕,拿出一盒来。

“我从家带来的,给你。”他递了出去。严浩翔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还是精美牛皮纸包装的。他一脸不可思议的,双手在身上揩了揩,缓缓去接。

“给我的?”

“是桂花糕,甜甜糯糯的,很好吃。你回去尝尝。”贺峻霖笑的时候兔牙和虎牙都会露出来。

严浩翔没想到会收到这么好看的东西,搂在怀里对贺峻霖说好。

贺峻霖看他的反应觉得人痴痴的却又可爱的很,对这个小两个月的弟弟有了些好感。其实他长的不丑,只是黑了点,常年的劳作让不到二十岁的少年看起来经历了不少风霜。贺峻霖想,他若是生在富足的家庭,便并不会觉得桂花糕是了不起的食物了。

之后两个人渐渐熟络,只要是严浩翔不在码头搬货,便总和贺峻霖在一处。贺峻霖下地劳作,他就在不远的地界儿有一锄没一锄的割草,直到张嬢嬢看不下去冲他喊“阿严别割稻子啦,嬢嬢还指着收成吃饭呢”,他才收回神儿来。贺峻霖在集体食堂吃大锅饭,他就支起锅盖来说帮忙舀菜。李叔说没见过浩翔在人多的地方这么积极,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看一眼贺峻霖。

他没什么被陌生人温暖的经历,父母早亡留下的只有三间破房,从小就被迫学会独立,村里的人会帮一点但也都紧着各自的生活。好不容易长到十六七岁,李叔托人给他找了一份码头的事做。嘉陵江的货运码头那几年繁荣起来,养活了很多江边的人。严浩翔这几年总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因为李叔说阿严该攒钱盖新房娶媳妇了。严浩翔上进,心眼儿好,就是家里太穷了。但是他不觉得生活多难,尤其是遇见贺峻霖之后。贺峻霖给他桂花糕,教他写字,教他唱歌,跟他说沿着嘉陵江能走到上海去,跟他说知识能改变命运。严浩翔问贺峻霖,“那为啥你有很多知识,现在还是跟我在山咔咔里一样吃苦干活?”贺峻霖说“如果我没来这儿,谁教你知识改变你的命运啊。”

严浩翔二十岁那天,贺峻霖送了他一个指南针。贺峻霖说有指南针就能找到人生的方向,找到家的方向。严浩翔很相信贺峻霖,把指南针好好珍藏在床头的暗格里,包了很多层。

午后饭过,贺峻霖教严浩翔写字,严浩翔觉得“爱”字太难了比他的名字还复杂,想罢工偷懒,贺峻霖训他,一个人如果不会爱那他就会是一个不幸的人。严浩翔反驳“我会爱!只是爱字太难写了,就像我爱李叔我爱你你爱我一样,我懂爱!我不会不幸的。”贺峻霖愣住了,或许面对眼前这个已经不够幸运的少年来说,不幸太过残忍,他说起我爱你是那么坦荡流畅不加一丝马虎,贺峻霖不忍心。人一直以来渴望的畏惧的都是爱,或许严浩翔真的懂爱,关于如何爱一个人,如何被一个人爱。他摸摸严浩翔的头,“你懂 你懂,写吧。”

将将满了二十,李叔就操心的给严浩翔说媒,是村西头的姑娘,叫林英子。英子只有父亲,很孝顺,长得一般姑娘的样子不算美人。平时都是干净的素衣,衣裳都不鲜艳,洗得发白。常常提着篮子沿街叫卖,从村西头走到严浩翔知青们的村东头。她有时卖自己的菜,有时是自己做的粑粑,有时又是自己编织的小玩意儿。严浩翔在英子那里买过糍粑,他还记得他曾经问英子会不会做桂花糕。李叔说,阿严这样的条件如何挑姑娘,只要人家女娃愿意就好。贺峻霖却说,严浩翔上进有工作,识得很多字,年轻有拼劲儿,以后会成器的,配得上一个好女人。严浩翔本人不懂得什么男女之情,没人教他,他心里觉得,只要像爱贺峻霖爱李叔一样爱那个女娃娃和她过日子就是很好的事了。

“你去相一相她罢,英子长得乖还孝顺。”李叔试探着问阿严。

严浩翔抬头看倚在门上的贺峻霖,“去噻”贺峻霖很干脆。他知道得有女人陪严浩翔过这一辈子,自己,终究要离开这里的。

这天严浩翔穿戴整齐准备去和英子见面,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从贺峻霖说要他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推开了。那天之后贺峻霖没主动来过像往常一样教他写字读书了。他去找贺峻霖,贺峻霖说他很忙最近没空。再一次就到了今天,他去问贺峻霖自己穿戴的得不得行。贺峻霖看了他一眼,去找来了自己的皮带给他系上。然后目送严浩翔离开。严浩翔特意问李叔借了自行车,体体面面的。

见面的地方在镇上的一家饭店。林英子梳了两条麻花辫子,身上是一件格子连衣裙。两个毫无经验的年轻人就看着对方呆呆坐着。还是英子先开口说自己今年十九,严浩翔才接着话茬说下来。这是他除了张嬢嬢第一次和异性说这么多话。多亏了饭店老板叫两人点菜,严浩翔破例点了三个菜,这才算将时间磨到了下午。严浩翔最后问英子还会不会做桂花糕,英子说得等十月桂花开了才得行。

严浩翔送了英子回家,兴奋的骑车去找贺峻霖,说等十月桂花开了我给你做桂花糕。

“你会做吗?”贺峻霖觉得他小孩儿性子,想起来什么是什么。“英子好吗?”

“英子说她会做我可以叫她教我。她好,但没你好。”严浩翔百无聊赖地答着贺峻霖,又缠着他让他教他写字。

“诶,你会不会写我的名字。”

“我会写贺,还记住了久旱逢甘霖的霖。”

“来,我教你。”贺峻霖折了一根木棍蹲在地上写起来。写罢自己的名字盯着严浩翔,“这三个字你可不能忘。”

“我学会写峻就不会忘。”严浩翔反反复复写峻字,最后又连起来写了三遍。

“我写的对吧!霖霖!”贺峻霖看着他笑了,“都对。”

“带我去江边吧,去你干活儿的码头看看。”

“好啊!”

那天太阳将将落下去一点,天空有落霞发出粉红色。“浩翔,你知道嘉陵江水往哪流吗?”“你不是说沿着嘉陵江能走到上海吗,那他就是往上海流。”

“你记住,嘉陵江向东流,我们的家在南面。”

“我晓得啦。那嘉陵江有多长?我只知道停靠在码头的货船都有百十米。”

“嘉陵江长得很,能千里迢迢通到上海,上海东边就是大海了。”

“那过了大海呢?”

“过了大海就是另外一个国家了。”

“那真的好远啊。如果你离我楞个远的话,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山高路远拦不住想见面的人的。”

严浩翔骑着自行车带着贺峻霖,路过了日落和晚霞,路过了漫漫的嘉陵江。他们很高兴,一路都笑着。贺峻霖说,你娶了英子吧,这样没有我你也能吃到桂花糕了。可是喜欢吃桂花糕的是你啊,严浩翔回他。

“你不喜欢吃吗?”

“你给的我舍不得吃。只尝了一个,结果被那些背时老鼠叼走了。”严浩翔说的时候很自责,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得事,你不是说等桂花开了就能做吗。”贺峻霖揉揉他的头安慰道。他很疼爱这个比他矮半头的弟弟。

十月,桂花开的很好。不仅有高过人的桂花树,还有不及腿长的桂花棵棵。严浩翔采了很多来,贺峻霖说他都快要被香晕了。严浩翔偏是不听,日日从码头回家的路上都要摘好些。可惜的是,他还没从英子那讨到做桂花糕的技巧。

“天气日日这样好,可家里的桂花再不做就要蔫完咯!”

“明明是阴天,你还要硬说天气好,就是笑我不会做桂花糕!”

“这是新的知识 浩翔,二十六摄氏度是最适宜人体的温度,所以说天气好晓得吧。”

“我不管,你就是取笑我!”

“你不是要叫英子教你吗?”

“我没说要娶她,不好意思去问。”

“可真怂。”

“贺峻霖,我能不能跟你过。”

“想什么呢!桂花糕都做不出来还想跟我过。”

“我会学会的。你等着。”

贺峻霖看他犯倔的样子倒是可爱,但是两个未婚的大男人,如何过到一处去呢。

遇到严浩翔的第四个月,贺峻霖收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同时的还有恢复高考的消息。家里来信叫他速回,并且遵照父亲意愿回乡参加高考。

贺峻霖买了一张凌晨的火车票。最后看着严浩翔进入梦乡,他什么也没说,连封信都吝啬,就这样消失在了严浩翔的生活里。唯一带走了严浩翔晾干的那罐桂花。

严浩翔哭了很久,他打听不到贺峻霖在城里的家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整日拿着贺峻霖送他的指南针说霖霖家在南面快回家,哭到后来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还说要等到贺峻霖回来给他做桂花糕。

后面紧接着当初同贺峻霖一起来的知青都陆续回乡了,他们告诉严浩翔高考恢复了,贺峻霖一定是回去考大学了,他的梦想就是能去复旦大学念书。

“复旦大学在哪?”严浩翔问。

“在上海。”

又一年十一月,银杏叶又铺黄了整个院子,早覆盖了之前严浩翔反复写“贺峻霖”的那块地。严浩翔和林英子的婚礼很朴素,每桌上都工工整整放着一盘桂花糕。

没有哪一个桂花飘香的日子被严浩翔遗忘过,没有哪一天的贺峻霖被严浩翔遗忘过。

贺峻霖更不敢忘,迢迢嘉陵江,和他的,痴痴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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