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人性小文：深涧

“马头村外有一条小河，或者不应该称之为河，而是涧，小而窄，清而透。涧小无鱼，只有一些小蟹，泥螺，村子里有两口井，是以也没有人来小涧里担水捉鱼，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孩童，喜欢来摸蟹捉虾。我今天说的故事啊，就是发生在这条小涧里……”
铁头坐在一个昏暗的出租屋里，出租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木沙发，一张床，还有一台电视机，看着电视里的自己侃侃而谈，铁头的思绪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
离开马头村已经三十年了，年近五十的铁头已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媒体人，靠着自己这些年来的摸爬滚打，在圈内也算小有名气，虽然赚到了一些钱，但是铁头依然保持着朴素的作风，再加上孤身一人，寡居多年，对于生活没有什么很高的要求，能省则省，省下钱来，寄回村里，修桥铺路，造福乡亲。电视里是铁头最近做的一次访谈节目，铁头在多年以后，终于鼓足勇气，在镜头前，讲述了自己孩童时期的恐怖经历。
铁头从小在马头村长大，村里的大人对于孩子基本都是散养的，爬树掏鸟蛋，上山摸蛇洞，没人管，没人问，但是村外的那条小涧，大人们却是讳莫如深，不仅平日里尽量不去，而且往往告诫孩子们，不许去涧内玩耍。铁头是村里的孩子王，一群小崽子整日里疯惯了，起初还好，随着年岁渐渐长大，对于小涧的好奇，越发的浓了。
十二岁那年夏天，天气炎热，树叶都打着卷，村里的黄狗都长着嘴巴，吊着舌头，把脑袋放在村口路边的青石板上。铁头刚从山上下来，出了一身的臭汗，汗水混着尘土，弄得一身脏兮兮的。
夏天天气炎热，大人们大都在村中央的大树下纳凉，村口没人，铁头见了很是开心，不敢声张，只是偷偷叫上了自己最要好的兄弟狗蛋，两人一拍即合，去小涧里玩水。狗蛋比铁头小两岁，当时应该是十岁吧，两个孩子去小涧里疯玩了一下午，浑身湿漉漉的，还捉了不少的螃蟹，用涧边的草编了，一人一串，拎在手上。
回到家，便是一顿好打。晚饭时间，铁头跪在自家门前，看着对面的门口也跪着一个孩子，不是狗蛋是谁？
“狗蛋！你挨揍了吗？”
“嗯！饭都不让我吃！”
“哈哈，我也是！你看，我脸上有五个指头印子！”
“哼！我屁股上有八个！”一边说着，狗蛋还从地上爬起来，脱了裤子给自己看，铁头看去，还真是八个指头印子，却是两巴掌叠在了一起，有两个印子模糊不见了。
想到这里，年近五十的铁头不由得笑了起来，小的时候总是值得怀念。只是，后来怎么样了呢？狗蛋怎么就死了呢？
铁头思来想去，时间太过久远，记忆有些模糊了，铁头站起来，点了根烟，慢慢的走向了卫生间。抽了根烟，洗了把脸，当冰凉的自来水泼到脸上的时候，铁头想起来了。
是那之后的一天晚上，可能是要下雨了，天气闷热的让人难受，那天晚上铁头很晚都没有睡着，听着老爸的呼噜声，恨不能割掉自己的耳朵。铁头很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他听到窗户外边传来轻轻的狗叫声。铁头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边上，轻轻的推开纸糊的窗子，窗子刚打开，一个脑袋猛然钻了进来！要不是铁头手快捂住了自己的嘴，恐怕要吓得大叫起来，定睛一看，果然是狗蛋。
“你干啥？”
“太热了，睡不着，喊你一起去洗澡！”
铁头和狗蛋两人顶着大人们的胖揍，又去了几次小涧，村子里其他的孩子都不敢去，在铁头二人看来，这是他们长大的标志，也就不太愿意跟那些小孩子们玩了，两人就更投契了。铁头也正热的发慌，听了这话，随便套了一个外裤，就翻窗出去了。
那天的水，特别的凉，闷热的大夏天，铁头跳进小涧的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狗蛋紧跟在后，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扑了铁头一脸，铁头又打了一个冷战。
“狗蛋！好冷啊！我们回去吧！”
“冷？我才刚凉快下来，再玩一会儿，一会儿回去好睡觉！”狗蛋坐在水里，溪水漫过了他的胸口，一边说着，还捧起溪水，扑在自己脸上。
“我真的很冷，你不回去，我自己走了！”铁头说了一声，就爬上岸去，捡起裤子去穿。
“哈哈，铁头，你不会是怕挨揍吧？反正你现在回去，明天一样要挨揍的！哎呀！”狗蛋见铁头要走，也着了急，翻身站了起来，却好像没有站稳，一个踉跄跌倒在水里。
“狗蛋！你怎么了？没事吧？”
狗蛋翻身坐了起来，一边在水里摸索着，一边说：“我没事，摔了一下，我的腿有点疼，你来扶我一把，咱们回去吧。”
铁头不疑有他，把裤子腿拉到大腿根上，就要下去拉狗蛋。谁知道，前脚刚迈进水里，狗蛋突然像是受惊了的牛马一样奋力的扑腾起来，本来很浅的小涧像是一瞬间变成了一口深潭，狗蛋竟一下子没进了水里，只能看到两只手似乎在奋力的向上伸着。铁头一惊，他也是个胆大的，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狗蛋的手，使出了吃奶的劲头，用力的往上拉。
猛然间，溪水分开，一个黑影从水里扑出来，死死的抱着铁头，任铁头胆大包天，这一下也吓得亡魂直冒，再加上脚下冷水一激，登时就尿了裤子。
“哈哈哈哈！铁头！是不是吓你一跳？哎呀！你尿了！哈哈哈哈！你吓得尿裤子了！”铁头只觉得整个脑子都是蒙蒙的，听到耳边的笑声，还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只见到，狗蛋就站在自己前面，刚才那死死抱住自己，吓了自己一跳的，正是狗蛋。
“铁头，我跟你开玩笑的，吓唬吓唬你！哈哈，你放心，你吓得尿裤子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狗蛋说着笑着，跑开了，一边跑，一边捞起涧中的水，泼到铁头的身上。
“不玩了！不玩了！走了！”铁头一边抬手挡着泼向自己的水，一边向外走去。
“好吧好吧！真没劲！”狗蛋见铁头确实准备回去了，也慢慢的向岸边走来，一边走还不时的轻笑着。
铁头站在岸边，一边摆弄着自己的裤子，一边看着狗蛋，狗蛋看着铁头的样子，又想起来自己刚才的“壮举”，笑的更开心了，笑着走着，就在铁头眼睁睁的看着，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铁头也是一惊，忙向前跑了两步，小涧安静的出奇，一点动静都没有，天气阴沉，也没有月亮，清澈的涧水像是黝黑的墨汁一样微微起伏。
“狗蛋！别玩了！快点上来吧！”铁头冲着小涧喊了一声，没有动静。
“狗蛋！快点上来吧！我真的害怕了！”铁头又冲着小涧喊了一声，没有动静。
“狗蛋！？”铁头来到岸边，跪在地上，伸出手去，向着刚才狗蛋站着的位置去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狗蛋！？”铁头这下吓坏了，刚尿了裤子居然又有一阵尿意，但是黝黑的小涧安静的荡漾着，没有任何动静。
“狗蛋！”铁头最后喊了一声，不敢多待，不要命的往村里跑去。
很快，马头村醒了过来，大人们有的拿着手电，有的打着灯笼，还有的烧起火把，一群人，乌央乌央的涌向了小涧。
铁头到现在都记得，一群人来到涧边的时候，火光，灯光映照下，远远的就看到狗蛋趴在水里，脸孔朝下，随着黝黑的涧水一阵一阵的晃动。
狗蛋死了，就这么死了，在那条水刚刚没过膝盖的小涧，淹死了。
铁头看着卫生间的镜子，自己脸上的水珠正在一滴一滴的滴落。
“怎么会淹死呢？那么浅的水。”铁头拿出脸盆，接了满满一盆的水，把脸凑了过去，慢慢的没入水里，“怎么会淹死呢？这么浅的水。”
冰凉的自来水刺激着铁头的脸庞，猛然间，铁头像是清醒了过来！他记起来了！
还是那个小涧边上，狗蛋一边笑着一边向着自己走来，铁头手足无措的摆弄着自己的裤子，看着狗蛋的笑脸，听着狗蛋的笑声，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然抄起一块卵石，狠狠的砸在狗蛋的额头上。
那时的铁头人小，力气小，狗蛋被砸了一下，有些发蒙，却并没有流血，铁头不依不饶，猛然一把掐住了狗蛋的脖子，死死的将狗蛋按在了水里。
铁头觉得自己憋不住气了，却猛然发现，自己居然抬不起头来，自己的脖颈上像是压着一座山一样的沉，铁头奋力的把手摸向自己的后脑，自己的身后却什么也没有！铁头的脑子无比的清醒，他奋力的挣扎着，脑海中看着三十几年前在自己身下奋力挣扎着的狗蛋！
渐渐的，狗蛋不动了。铁头还是死死的按着他，直到狗蛋的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凉，铁头像是回过神来，他拍了拍狗蛋的脸，死命的喊着狗蛋的名字，但是狗蛋再也没有转过身来……
是狗蛋！是狗蛋回来索命了！铁头花白的头发被脸盆里的水打湿了，他无处抓挠的双手打在卫生间的镜子上，打碎了玻璃，割伤了手掌。
脸盆，脸盆！铁头两手猛然抓住铝制的脸盆，像是回到了十二岁的那年，死死的按着狗蛋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按着脸盆。不断的用力，不断的用力，直到意识渐渐的模糊，直到手脚都失去了力气，猛地，铁头摔倒在地，脸盆里的水铺头盖脸的浇了一身。铁头重重的摔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地板像是变成了水面，铁头一下子陷了进去，周围全是冰凉的河水，铁头不断的沉下去，沉下去，无力的伸展着双手，慢慢的沉下去。
一个月后，铁头被送回了马头村，在住处不慎滑倒，伤到了脑干，铁头成了植物人，躺在老屋的床上，铁头的老母亲正在用沾湿的毛巾给铁头擦着脸。老妇人突然疑惑的抬起头来，来到窗边，推开老旧的纸糊木窗，轻轻的喃喃了一声：“哪里来的狗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