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黄金：如果你回村，就要回到根本，把农民带上

编者按：在腾讯可持续社会价值年刊《关心》中，马化腾分享了一些温暖又充满确定性的故事。

他们之中，有人从腾讯离职返乡创业，只为回报曾在他家最贫困时帮助过他的村民们。

有人退休后在医院做志愿者，但却是腾讯公益平台上数亿人次的捐步者中捐步最多的人之一。

还有的人，正在探索如何减缓冰川消融。

在马化腾看来，这些人都有同样的初心，就是在乎和他们相处的人们，在乎这个社会，在乎这个世界，觉得应该为它做点什么，使它变得更好。

今天，就让我们走进其中一个故事，来看一看主人公黄金的返乡创业之路～



2020年，我迫不得已给前老板Pony（马化腾）写了一封信。当时我辞职回到农村老家整整3年了，在四川阆中市沙溪街道金鼓村，带领老乡种植无花果。

回村之前，我给老婆孩子留了5年的生活费，剩下的钱都带回去，决心还是很大的，但3年后钱就用完了。无花果种植规模扩大之后，必须做生产加工，没有钱去投入。另一方面，带着乡亲们做合作社，也不可能让农户拿钱。真是一筹莫展。

于是，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Pony写了邮件。我记得是6月12日晚上写的。我告诉他我是谁，以前的工号是多少，做什么产品；回村做了什么；解释我们遇到的困难；希望他在可以的情况下，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因为我知道腾讯已经做涉农方面的探索了。

写这封邮件时心里很纠结。我知道腾讯是家挺好的公司，但一个员工出来那么久，找前东家好像不太合适。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肯定不会去找的。

说起来，我大学一毕业就在互联网公司工作，后来在腾讯的游戏部门天美工作室，做游戏运营。最早有辞职的想法是在2016年春节，我从成都回乡后，发现外面的世界每天都在变化，但是村子里有的房子二三十年都没有变，当时心里特别震撼。

现在年轻人都想逃离农村，但我个人对村庄的感情很深。我母亲去世得早，可以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时候端着碗在村里到处跑，邻居看见了都会往碗里夹两片肉，连考上大学的学费也是乡亲们这家50元、那家100元凑出来的。后来我父亲患癌去世，临走前嘱咐我说 ：“如果有一天你发展得很好，一定要多帮帮乡亲们。”所以看到老家的情况，我心里有种内疚的感觉。

2017年打算辞职回村，全家人都不理解，岳父母、我亲哥更是极力反对。我媳妇是我大学同学，基本上就是不吭声，她不说话，我就认为她赞同。还有村里的乡亲们，也都根本不相信，认为别人在外打工，一个月两三千的都不回村，“黄金一个月好几万还会回来吗？”

2017年4月回村后，我感到压力很大，首先我并不懂无花果的栽培，只好在网上查资料自学，下载打印的A4纸有一米多厚。然后挨家挨户跟乡亲讲无花果的经济价值，打算流转100亩土地。然而，不管是村民还是我们当地政府，可能都觉得我是骗钱、骗项目的。

我打算流转的那片土地，短短10年已经流转了3轮，大家都被搞怕了。第一轮是种柑橘，政府投入了很多基础设施，建设得好好的，结果果子长出来后，出了个柑橘长蛆的假新闻，市场很不好，老板就跑了，村民非常气愤，用锄头把柑橘树挖出来，又种上粮食；第二轮流转之后种中药材，种了一年又跑了。所以我进场的时候，老百姓对此已经很痛恨、很厌恶了。



村里人觉得，如果搞不好又不付地租怎么办？鉴于之前遇到的情况，他们要求先付3年的租金。当时我知道确实有上当受骗的情况，再加上无花果投产也要3年，我没有任何迟疑就预付了。但无形中，压力也就更大了。

9月整地，10月份栽苗，我好几个月才回一次家。有一次周末，我陪了老婆女儿两天，第二天又要走，在电梯口女儿抱着我的腿不撒手，她哭着说“爸爸，你能不能不走？”我心里真的非常难受。等回到村里，也难受——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回去种地，天天在地里，就和普通农民没有任何差别，干不干得成也不知道。我亲哥哥说，你看其他搞产业的，都是天天跟政府打交道、找项目，你天天在搞什么？每天吃饭的时候，我都不敢看我哥的眼神，赶紧吃，吃完就赶紧撤。

村里关系复杂，大家也还没有信任你，有些事情就很棘手。比如2018年遇上一个小干旱，当时无花果苗子还很小，得浇水，所以我从蓄水池里抽水，没多久就有人阻止，“不能抽，抽完了水稻怎么栽秧？”我心里很急，投入成本那么大，如果旱死太可惜。我告诉他 ：“假如因为我抽了水，你栽不上秧，到时我赔你相应的产量，拿钱拿谷子都可以。”但人家不同意。我特别郁闷，心想，我回来干什么啊？水也不让我抽。还好隔了两三天又下雨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到差不多2018年10月，果子终于成熟了。我在朋友圈打了个小广告，买3斤送1斤。那些天来采摘的人特别多，车来车往，村里的路都堵满了。村民这才觉得无花果太有搞头了——1斤也就六七个，竟然能卖20块钱。所以对我的态度也转变了，知道我是真心来做事情的。也是到了那时候，我才敢正眼看我哥。

后面陆陆续续地，有村民开始一起种植无花果，产量也大了，鲜果不好保存和运输，因此必须得做加工，但是投入太大了，根本负担不起，于是就有了给Pony写信的故事。

写完邮件半个月后，没想到，腾讯真有人联系我了。腾讯基金会安排专门的执行机构，做了详细调研之后，决定给予我支持，帮我渡过了当时的难关，成功把加工设备搭建完成。现在我们的无花果干都是合作社自己烘干出来的。

紧接着第二年，腾讯成立SSV，才接触到了腾讯的乡村CEO项目，给了我很多启发。



去年乡村CEO开班之后，我们一起上课、研学、写商业计划书。一开始我觉得无花果这条路走通了，市场销路没问题了，便可以继续扩大规模，但是后面政策变得严格，基本农田不能用作非粮用途，导致物料跟不上，厂房设备不得不闲置。参加乡村CEO计划之后，我琢磨着能不能干脆调一个方向，把无花果打造成阆中的一个特色产品？因为阆中是一个旅游城市，也许可以打造成旅游伴手礼。

但是乡村CEO计划的各位导师给我做项目指点时，就认为单纯打造伴手礼的话“格局有点小”。志愿者导师涂双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伴手礼一成不变，能不能多做点创新？还有宣传推广上，一定不要局限于阆中，要把广告打到成都的文殊坊、重庆的磁器口……后来中国农业大学的导师陆继霞，和我一起核对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方向，也建议我不要只盯着一个产品，否则比较被动，最好做一些整合。她让我思考：阆中志同道合的伙伴们，能否一起参与，在文创领域做一些拓展和创新？宣传一定要把阆中古城带上。

在培训之前，我一直的想法是继续扩大规模，大家种，我全部收，整个村就都富起来了。但老师说通过轻量化资产去运作的话是一样的，同样会让成员受益，而且，“你弄好了，给村里修一个图书馆不好吗？”

这一句话把我点醒了。做了几年之后，可能思维有点窄了，这时老师帮你出谋划策，他们看得多、见得多，案例也研究得深，对我们学员尽责地指点，毫无保留，这让我们特别感动。



除了导师，乡村CEO学员之间也会相互学习。现在我们阆中有几个合作社在组建一个联合体，这个想法就来自于乡村CEO 班上的同学段绍庭。2022年2月份，所有学员第一次宣讲商业计划书，每个人的PPT我都看了，发觉段绍庭的思路特别好。后来我请教他联合体怎么做，段绍庭告诉我，联合体的关键是资源整合，你的合作社有一个销售，他也有一个销售，但成为联合体之后就只需要一个，这多节约成本？其他人只需负责好自己的板块，一个做加工，一个对接政府关系……段绍庭一开始只联合了三家，后来持续扩展。

我当时觉得联合体的思路很实用，在阆中也开始组织。无花果规模不一定非得多大，我们还有其他产业，比如我有无花果，你有瓜子，他有柑橘 …… 这么一群伙伴，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跟客户推介产品的时候，不用说只有无花果了，而是非常丰富的产品线，销售的是整个联合体的产品。



段绍庭是广西人，后来我们还互相推介产品，他也开始从我这儿拿无花果了。乡村CEO同学之间的关系很好，即便没有利益考量也愿意分享。大家离开学校很多年，又来自五湖四海，有一种互相需要、互相帮助的气氛。后来我们打算成立“乡村CEO联盟”，我草拟了章程。腾讯乡村CEO项目组也给学员出了很多主意，带着行业专家和我们一起讨论，想办法组织资源服务，支持像我们这样的乡村CEO一直可持续地发展下去。

乡村CEO培训期间，我参加了一次在我们四川本地的培训，7月份去了杭州调研，10月去了延安，再去了广西龙胜 …… 每次都有收获，项目在设计上还是很丰富的，比单纯上课收获大，能感受到乡村CEO项目为乡村经营人才的提升培养，做了很多准备。

遇到乡村CEO 项目，觉得很幸运。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没有类似CEO学员的村庄该如何振兴？没有享受到系统培训的返乡下乡人员该如何把乡村带动起来？缺乏保障的返下乡人员，如何能持续地投身乡村振兴事业中？

现在我已经在村里面待了6年了，村民已经接纳了这个事情，对我的看法跟之前相比判若两人。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两轮流转，村民也在里面务工，最后老板跑了，他们连工钱都没有拿到。一开始他们在无花果基地做工，工资每天100块，月结甚至日结，后来信任之后，让我一年再结一次。包括我们当地政府也很认可，介绍了各种资源和平台。



一个乡村能回来一两个人真的不容易，这么几年，真的是一步一步走出来。有计划返乡创业的人一定要想清楚，你回去并不是一个人发展，否则我建议不如开个餐馆，肯定比农业赚钱。但如果你回村，就要回到根本，把农民带着。

现在回想起来，在腾讯的工作经历对我影响还是挺大的，尤其是价值观上，你做一个事情究竟对社会有多大贡献？2020年武汉疫情时，我以个人名义捐款，也不多，2000块钱 ；2021年河南水灾，我们有钱了，合作社打算捐一车无花果，但是考虑到鲜果过去会变质，于是捐了10000元现金……我们也很想做一些事来承担社会责任。

之前几年，我自己做短视频带货，其实有一点浮躁了。什么意思呢？当时一晚上卖一千多单，一个广告结算现金达到两三万，让我有点膨胀。后面我想通了一个事情：既然选择了回乡，首要任务还是把村里的产业扎扎实实地做好，才能带动更多人致富。而短期内赚快钱，就不考虑了。

用时髦的话说，是回到初心、不忘初心。你看我们村里的合作社，一定是要让乡亲们受益的。我们自己也得到过腾讯的帮扶。虽然说我们力量小，但是我们有这个心。

口述/黄金

整理/张博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