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安音
2024年12月,中国传统节日春节正式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在9分30秒的申报片中,“四川南充阆中”字幕出现了3次,阆中春节民俗元素有22处,总时长达1分19秒。被誉为“春节文化之乡”的阆中,令世界瞩目。
品腊八粥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孩子们欢快的歌声,又在阆中的中天楼下响起。快看吧,长排的桌椅搭建起来了,热气腾腾的粥也端上来了,人们蜂拥而至。在阆中古城,中华民族最为盛大的传统节日——春节,即将拉开帷幕。
此时的中天楼,宛如古城的心脏,让每一个靠近它的人,都能感受到源自历史深处的律动。一碗香喷喷的粥,用五谷熬制而成,配以秘制的香肠腊肉,凝聚了情感,拉近了人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绵延千年的过年习俗,在这里代代传承。
阆中中天楼(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瞧,中天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啦!楼顶上,几个身着汉服的妙龄姑娘,正舞动着曼妙的身姿。中天楼骄傲地挺起胸膛,伫立在古城中心,仔细打量这一城风景。
在中天楼的眼里,阆中城恰似一幅天然的太极图:一面是黑灰色的古城区,另一面是白色的现代高楼,两者紧紧相依,尽享天时、地利、人和之美。
阆中古城宛如一个棋盘,凝聚了古人的智慧与匠心,千水成垣,天造地设。看吧,一条条小巷,一个个院子,组合成形态多样的建筑群,南北方风格兼具,成为民族融合的见证者。
走过两千三百多年岁月的古城阆中,屋顶上的瓦片一层层叠加、延展,就像鲫鱼的背脊,奥妙无穷。战国中期它曾作为巴国都城,巴渝舞和巴渝鼓成为见证历史的“活化石”。公元前314年,秦惠文王始置阆中县,此后历代王朝先后在此设置郡、州、府、道治所,这座古城如同一颗明珠,在四川盆地北部闪耀。
阆中古城(川观新闻资料图,图源:川观新闻)
应和着古城跳动的脉搏,一碗粥的香气,牵动了所有人的心。张家、胡家小院,秦家、赵家大院的居民来了;汉桓侯祠、川北贡院、阆中绸厂、南津关码头等地的客人们也来了。
品完一碗粥,意犹未尽。攀上中天楼,俯瞰三面临水、四面环山的阆中古城,鳌山、白塔山、锦屏山犹如凤凰展翅,尽收眼底。山在城外,城在水中,让人眷恋的阆山阆水,演绎出烟火人间中的“阆苑仙葩”。
嘉陵江环抱的阆中古城(阆中市委宣传部 供图,图源:四川日报)
“春节老人”赐福
一座古城的兴旺,一群人的狂欢,再加上一位老人的祝福,在腊八节这天,阆中古城迎来了又一个高光时刻。
“他过来啦,他过来啦。”在中天楼前,身着盛装的孩子们欢呼雀跃,拍着手使劲儿欢呼,翘首以盼。快看啊,“春节老人”落下闳过来啦,他穿着大红的衣服,手里拿着红包,脸上带着慈爱的微笑,仿佛穿过历史的烟云,把祝福送给今天的人们。
西汉时期,落下闳这位阆中的民间天文学家,受命奔赴长安,在汉武帝的主持下,参与编制《太初历》。这部历法一改过去以十月为岁首的传统,确立了以孟春正月为岁首的日历制度。《太初历》作为中国历法的样板,如星辉般灿烂,持续影响着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生产和科技的发展。
落下闳雕塑(图源:南充见APP)
一个人走得再远,故乡永远都是他的根和魂。落下闳的故乡阆中,因此被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授予“中国春节文化之乡”的称号;落下闳被人们尊称为“春节老人”;一颗国际永久编号为16757的小行星,也被命名为“落下闳星”。
每年腊八节前后,阆中都会举行一年一度的落下闳春节文化论坛。今年的论坛也如期举行。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张百平研究员专程赶赴阆中,代表中国春节文化研究联盟,宣读了《“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年的社会实践”阆中倡议》。
爆竹声声一岁除,春风阵阵万家福;神州华夏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夜晚,当欢乐的古城卸下白天的妆容,披上一层神秘的纱衣时,坐落在锦屏后山的春节文化主题公园,就像一瓶陈酿的酒,令人沉醉。
在这里,快乐的舞蹈跳起来,响亮的歌儿唱起来。走进汉阙大门,走过十二生肖大道,进入落下闳纪念馆,在春芳、夏荷、秋枫、冬竹四季园里漫步,当一只彩灯凤凰突然出现在半空,和一条腾飞的彩灯龙相互交织的时候,仰望落下闳的雕像,只见他,就在那灯火阑珊处,静静地注视这片土地上的欢乐与繁荣。
春节老人赐福
张飞巡城
腊八节过后,阆中古城的年味,犹如满城飘逸的保宁醋香,越来越浓。以中天楼为中心点,呈“十”字形延展的各条街巷,挂满了灯笼。红彤彤的色彩,与灰色的瓦檐交相辉映,古朴而喜庆。
“咚咚锵、咚咚锵……”锣鼓声由远及近,一列队伍开过来了。只见“士兵们”英姿飒爽,护卫着一名“将帅”。咦,这“将帅”怎么这样眼熟呢:八字胡须,脸黑得像炭,手执丈八蛇矛,威风凛凛立于“战车”上。
“张飞巡城”的民俗活动流传了数百年(图源:南充日报)
哈哈,原来他就是黑脸的张飞大将军呀!阆中过年的习俗,怎么能少了“张飞巡城”这项活动呢?每次巡城,“张飞”都会大喝一声:“众将官,巡城去啰!”看到虎虎生风的黑脸将军过来,你是不是早已血脉偾张,恨不得马上变成他的一员猛将,跟随他驰骋沙场?
岁月漫漫,当三国的烽烟散去,抖落历史的尘埃,唤醒一段沉睡的记忆——那就是张飞镇守阆中长达七年的传奇故事。巍巍松柏,悠悠千古,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汉桓侯祠里,焚一炷香,沿着祠堂默然而行,似乎总有一声穿越时空的大喝声传来,让人心生敬畏。
阆中市汉桓侯祠(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黑脸的张飞将军,其实一直都在以一种无形的方式守护着阆中古城。看吧,这里有全国最大的张飞头部雕塑,更有笔直宽阔的张飞大道。响铃声声,蹄窝深深,探寻历史的遗迹,在阆中出城的蜀道上,一棵棵盘曲虬枝的古柏傲然挺立,据说是当年张飞带兵所植。
谁说铁汉不柔情?音乐缓缓响起,那是《阆中之恋》美妙的旋律,歌中唱道:“天地合欢的神奇,天人合一的美丽,告诉你这千年古城不老的秘密。青龙白虎相伴左右,朱雀玄武福佑前后,嘉陵梦绕渔火晚舟,一壶老酒涛声依旧,好汉张飞在等候……”
贡院赶考
那边张飞巡城,轰轰烈烈;这边贡院赶考,也毫不逊色。自古以来,中国读书人十年寒窗默默苦读,只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这是人生大事之一。
千百年来,无数的书生怀揣理想,行游嘉陵江,走过漫漫蜀道,去撷取人生的这一抹光亮。一脉书香,氤氲古城。瞧,那些赶考的“莘莘学子”,穿着一身长衫,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满怀期待地来到阆中古城,跨过贡院高高的门槛,在考官犀利的眼神下,昂首挺胸,去奔赴人生的另一个战场。
在众人注视下,“考生们”和“考官”配合默契,完成一系列表演:搜身、发号、发卷、考试、交卷、中榜……整个考试过程,严肃又活泼。阆中清代考棚里上演的科举故事,当年的考试场景被一一复现,让人以为穿越到了古代呢。
看着窄小的考舍,想象当年考生们在这里考试的时候,几天几夜不能出来,不禁慨叹不已。当“主考官”煞有介事地宣读中榜的名单后,“考生们”弯腰作揖领取榜单,围观的人们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岔了气。此时的贡院,是幸福的;此时的阆中古城,欢乐的浪潮也一阵高过一阵。
其实贡院赶考这个节目,在阆中几乎每天都在进行,但在春节期间的“金榜题名”,又平添了一份节日的喜庆和欢乐,更多了一份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
位于川北道的川北贡院,是当年书生们进行乡试的地方,也是我国规模较大的科举文化博物馆之一,所以又被称为“中国科举考试制度的活化石”。
阆中市川北贡院展示的科举考试防止考生考官作弊的5色笔(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最是书香能致远,腹有诗书气自华。贡院至今流传着阆州“陈氏三进士”的佳话。而今,在贡院的二楼,展示了多位阆中籍院士们的光辉事迹:鲜学福、唐华俊、谯仕彦、侯正猛、曹臻等,他们以其卓越的学术贡献,在各自的领域闪耀光芒,映照着阆中古城,也辉映着嘉陵江,永远,永远。
游百病
阆中人过春节,离不开“春”“年”和“农耕”文化元素。土地孕育万物,人们感念于心,所以至今保留下来的年俗,无不充满人间烟火气。
煮腊八饭、祭灶神、祭祖、吃年夜饭、鞭春牛、舞草龙等年俗,磨豆浆、纺棉花、织土布、膏子染布、缝衣裳、纳鞋底等活动,还有《劳动号子》《赶年》等民俗文艺节目,就像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被阆中古城珍藏。
正月十五元宵节,古城处处张灯结彩,阆中人吃汤圆、逛花灯、猜谜语。但是第二天,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那才是整个年俗的高潮——登高望远,放松心情,游去百病。
正月十六,在阆中,无论在城里还是乡下,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人们举家出游。或到田边地角与风语,或登高望远赏绿树,或爬山健步出汗滴,这种年俗活动,被称为“游百病”。
山是青的,水是绿的,空气也如此清新。“正月十六游百病,游了百病不生病”,寓意如此美好的“游百病”,道出了人们对健康的期盼。
追根溯源,上古时期,阆中乃“中华始母”华胥故里。华胥长着一双大脚,踩下巨足痕迹,所以她的游走之处,被人们以大脚板舞纪念;秦汉时期,阆中天文学盛行,落下闳、任文公父子、周舒祖孙三代观天测地,奠定了“游百病”的节令时序基础。
唐宋时,沿着出川入蜀的古道,诗人们相继走进阆中:杜甫在这里留下了“阆中胜事可肠断,阆州城南天下稀”的千古名句;苏轼赞誉它“阆苑千葩映玉宸,人间只有此花新”;陆游讴歌“城中飞阁连危亭,处处轩窗临锦屏”……这些诗句都与“游百病”的文化根脉相承。
清咸丰《阆中县志》中明确记载:“上元后一日,锦屏山游人如蚁,谓之游百病。”正月十六“游百病”,成为阆中人民世代相传的春节习俗,它体现了阆中人民的养生智慧,也让春节文化活动更加丰富多彩。
啊哈,快看呐,满山都是人啊。与阆中古城相对的鳌山、白塔山、锦屏山开始兴奋起来,它们感受到一种别样的活力在体内充盈。男女老少前呼后拥,浩浩荡荡朝着山顶进发。
亮花鞋
年在继续,在阆中东北部的老观古镇,人潮涌动。舞狮舞龙的,表演灯戏(老观古镇自古被称为“川北灯戏窝子”)的,说唱道白,好不热闹。
这边,“一根竹马十二梢,春风吹来竹儿摇。只等竹儿一年满,我砍竹儿划篾条”,一帮人吹吹打打,唱着《竹马调》,骑着竹马缓缓而来。
那里,仔细一瞧,七八个姑娘围坐在火炉边,头戴簪花,手拿针线,在纳鞋底呢。你看她们脚上的新布鞋:龙飞凤舞枝头笑,鸳鸯戏水风含情。
大红的灯笼挂起来了,姑娘们娇羞的脸庞再也藏不住心事。原来,在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一和二月初二,老观镇都会举办盛大的民俗集会,俗称“女人场”或“娘娘会”,要进行“亮花鞋”比赛。
阆中市带有浓郁乡土气息、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民俗舞蹈节目《亮花鞋》(图源:四川日报)
这一天终于来了,古街上人潮云集,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懵懂幼童,无不参与其中。最是那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们,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着司仪出场,只待“亮花鞋”活动开始。
比赛前,早有专人沿街通知,告知时间和地点,俗称“号街”。比赛的时间一般选在正午,因为此时人最多,远的近的都来了;地点一般在老观镇新风街中段,名曰“亮花台”的那个台子上。吉时已到,评委们闪亮登场。他们皆为本地德高望重的老者,大多胡子花白、慈眉善目。面对蜂拥而来的人群,老者们不慌不忙地完成比赛前的最后程序:净手、敬香,然后才入席坐定。
活动开始,选手出场!后台的花姑们鱼贯而出。虽然她们都身着华美服饰,但却被台上厚厚的幕布遮掩了身姿。按照规定,选手只能露出自己的脚部。对她们来说,“显摆”自己花鞋子的机会到了!
“亮花鞋”表演(张晓东 摄)
观众们的目光却最先集中到司仪身上,静待他开启表演。司仪瞬间激情四溢,涨红了脸,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花姑们走步(名曰“踩花”)。“左花,右花,中花……”司仪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音律和节拍铿锵有力,不遗余力地挑起现场观众的视觉神经,将活动推向高潮。花姑们也不甘落后,将脚伸出幕布外:左面,右面,侧面,展示各自鞋上精心绣制的花纹。
紧张的比赛过后,按照规则,花姑们各留下一只右鞋和一双鞋垫,依次退场,敛声屏气,静待结果。
评委们仔细起身观察,然后非常谨慎地把手中的花儿放到自己最中意的绣花鞋面前。很快,这一年“亮花鞋”比赛的冠军——“花魁”就产生了。拜过花堂,“花魁”就被迫不及待的众人簇拥着游街去了。
谁能料想,《亮花鞋》如今已走出老观镇,登上了央视春晚的舞台,并在第十二届中国艺术节第十八届群星奖比赛中,最终摘取桂冠,让更多人领略到这一传统民俗活动的魅力。
祭拜春神
天地之间,时序流转,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人生在世,生命轮回,一辈又一辈,代代承继。就这样,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不息。
时空别具只眼,纤手弄春,春又到。一年之计在于春,春雨、春阳、春花、春草、春光……无处不春景,生命的活力开始涌动。阆中古城的每一个角落,都焕发出蓬勃生机。
过年了,春天的风儿,吹过嘉陵江,吹到阆中古城,带来新年的问候和讯息,阳光暖暖地照着古城,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它的温情。春天的雨洒在嘉陵江上,绿了一江水,宛若锦缎,把阆中古城轻轻柔柔地缠绕起来。
有山,有水,有城,有人……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便是“人文始祖”伏羲之母——华胥。在阆中东河与嘉陵江交汇的华胥广场上,她从远古走来。
华胥塑像(图源:振武井传奇百家号)
相传,华胥是一位聪明美丽的女子,她带领自己的部落,来到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休养生息,那就是阆中。华胥部落栖息的湖泽之地,后来被叫作“华胥之渊”或“华胥之泽”。据说华胥在这里孕育了伏羲,所以这片土地后又改称为“雷泽”,也就是现在的阆中七里坝、马驰坝一带。
在阆中人心中,华胥是美好的化身,因此被赋予具象化的展示:腰缀树叶,左手托乳,右手握枝,深情脉脉地凝望着远山近水。在她的身下,清风袭来,芙蕖盛开,一个巨大的脚印,似在讲述她“履足受孕”诞下伏羲的远古神话。
《山海经·内东经》郭注记载:“华胥履大迹生伏羲。”后人根据想象,衍生出了“伏羲铸钟,以逐洪荒,浪击钟鸣,遂有‘阆中’”的神话故事。阆中一名,因此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拾遗记》《路史》等典籍也记载,华胥在阆中嘉陵江渝水之滨,践雷神足迹感孕而生育了伏羲。伏羲生而神明,仰观俯察,观象于天,取法于地,占风气候,创制八卦等,也被人们尊为春神、春皇,被誉为“人文始祖”。
直到今天,每当春天来临,在延续千年的阆中皇娘庙、人皇湾、二蛟寺、长青寺、华胥台、伏羲台、女娲台、灵山等处,人们便会祭拜春神伏羲以及华胥和女娲。丰富多彩的祭拜活动,表达着人们对祖先的崇敬和对传统文化的传承。
走进阆中七里镇的华胥公园,面对伏羲威仪的雕像,与之对话,仿佛能感受到一种君自故乡来的亲切。走在伏羲街和华胥路上,随着阳光,随着风儿,随着雨滴……春节的文化氛围,就这样慢慢地,从阆中的各个角落、各个空间涌出来,悄悄渗透到人们的每一个细胞里,深入骨髓。
作者简介
邹安音,女,鲁迅文学院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民建四川省委文艺专委会委员,南充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获《人民文学》美丽中国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提名奖、第三十届东丽杯孙犁散文奖、首届邱心如女子散文大奖、首届嘉陵江文学奖等。
来源:中国民族报强国号
作者:邹安音(南充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供稿:南充市地方志办公室
配图 :方志四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