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毒品和艾滋病的贫困户，如何又盖新房又娶妻？

蒋勇全参与农耕。（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从四川省南充市仪陇县出发，大约要经过10个小时的车程才能抵达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特洛村。初见特洛村，蒋勇全的心情是激动的，他觉得特洛村犹如与世隔绝的美人矗立在眼前，四周群山环绕，荞麦苗在山坡上随风荡漾，云雾缭绕下，一户户土坯房若隐若现。虽然脚下走的是土泥路，但他却感觉自己的脚步是轻松的。

2018年6月30日，仪陇县检察院检委会专职委员蒋勇全被省委组织部选派到省委综合帮扶凉山州工作队，挂职担任美姑县子威乡特洛村的“四治专员”，他是四川省检察院从全省检察系统选派的29名综合帮扶队员之一。在这里，他要开启为期三年的凉山扶贫工作。

然而当蒋勇全一步步靠近特洛村时，眼前的场景迅速把他从美景中抽离，村民们随地栖息、匍匐，小孩成群结队，赤着脚，在泥地里嬉笑打闹，四周杂物散乱、苍蝇横飞……前些天看到的有关特洛村村情介绍也忽然在他脑海里盘旋。49户建档立卡贫困户，人均年纯收入仅为3200余元，全村艾滋病42例，在册吸毒人员12例，贫困发生率高达37%。可以说世界上威胁人类的三大难题：贫困、毒品和艾滋，特洛村样样俱全。

面对特洛村如此衰败颓废的景象，如何带领他们走出贫困，远离毒品和艾滋？初到特洛村，蒋勇全觉得有点迷茫。“特洛村的路，看着近，走着远，但既然来了，再硬的骨头也必须啃。”他说道。

他成了孩子们的“蒋爸爸”


蒋勇全走访村民摸排情况（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为了尽快摸清特洛村的情况，刚到的那段时间，蒋勇全和队友们常常背着干粮，拿着竹杖，凌晨五点钟出发，跋山涉水到村民家中，实地了解各家情况。他说：“我走访的第一家贫困户是老阿妈的莫家，老阿妈住在村委会附近，家中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因艾滋病去世后儿媳不知所踪，留下小龙、小花这对兄妹，不幸的是，二儿子又染上了艾滋病，老阿妈只能带着生病的二儿子、年幼的孙子、孙女艰难度日。”

蒋勇全与老阿妈的故事，与几个彝族孩子的缘分，与这里162户745位村民的情谊，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可能与他们父亲的年纪相仿，兄妹俩与我特别亲，常常来村委会找我玩游戏。空的时候，我会带他们看书、写字，为他们剪掉卡满泥沙的长指甲。老阿妈就坐在旁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微笑。”蒋勇全说，久了两个孩子就叫他“蒋爸爸”。村里人说，自从老阿妈的大儿子去世后，她就不曾露过笑脸，直到蒋勇全的到来，悄悄改变了这个家庭的气氛。

“同样的悲剧在的哈、的以两兄弟家也一样上演。两兄弟先后因艾滋病去世，留下的哈四个堂兄妹，大的16岁，小的3岁，孩子们的妈妈离家出走，从此再无联系。”蒋勇全皱起眉继续说。心酸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他说这是他真正从内心身处认识到，中央、省委对凉山州作出的扶贫决策的重要性。“要想改变特洛村的贫困面貌，首先要禁毒、得防艾。”这是发自内心的使命和声音。

禁毒与防艾让更多人重获新生
在县乡两级政府的支持下，蒋勇全所在的综合帮扶队员联合村委会，首先将村上在册的6名吸毒人员送进戒毒所进行强制戒毒，对另外6名在册有吸毒史的人员，也进行了严格管控。同时，他们还要求全村42名艾滋病患者积极配合村医接受治疗。

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阿吉是蒋勇全帮扶的一户贫困户。阿吉曾因吸毒败光了家里所有积蓄，2018年7月，阿吉刚戒毒回家，又被查出染上艾滋病，望着家里坍塌的房屋，无任何收入来源的阿吉陷入绝望。他不但拒绝接受艾滋病治疗，也拒绝接受蒋勇全的帮扶。

“阿吉多次把我关在门外，甚至向我扔石头，威胁我若是再上门，就拿刀砍我。”说起这段经历，蒋勇全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面对阿吉的情况，他并没有灰心，反而像哄小孩子一样，坚持上门给阿吉讲解毒品危害和艾滋病的治疗。他想让阿吉回心转意，重拾生活的信心。可是什么样的方式是阿吉所能接受的，自己如何能够有效地帮助到阿吉，蒋勇全回去思考了好几天。他觉得，阿吉缺少一种生的动力，一定要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动他，才可能让他的状态有所改变。

蒋勇全想到每个贫困村每年都有几十万的产业扶持资金，贫困户有发展产业意愿的，可以向村委会申请，先无息贷出来，挣到钱了再还。于是蒋勇全默默帮阿吉申请了产业发展资金。

“那天我将第一笔5000余元产业发展资金递到阿吉面前时，他眼中表露出不信任，又间杂着那么一丝一闪而过的希望。我趁机握住他的手说，‘去买点种子吧，日子总要过下去。’”阿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钱收下了。

随着上门的次数增多，阿吉对蒋勇全的态度渐渐有了转变，不再赶他走，还愿意听他叨唠各种政策。在蒋勇全的鼓励下，阿吉又自筹资金一万多元，购买了30多只羊来养，一只羊现在可以卖到一两千块元，这一下就解决了最根本的生存困难问题。为了改善贫困户住房，当地党委政府推行彝家新寨建设，村民们可以在村上自己选址建房，政府给贫困户发一定补贴，这个政策的推行，让阿吉住上了新房子。

感受到新生活希望的阿吉主动提出，接受艾滋病治疗。2019年1月，阿吉与村里的姑娘及莫结婚，由于积极的母婴阻断治疗，年底，阿吉的儿子平安、健康降生。阿吉的故事在村里传为美谈，大家纷纷找蒋勇全咨询治疗事宜。阿吉的事例改变了村里人的观念，也坚定了帮扶队扶贫的决心。

“在我的家乡仪陇，也有一些和小龙两兄妹、的哈四兄妹类似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双方或者一方虽然没有死亡或失踪，但事实上不能提供经济支持和照料。我们仪陇县检察院将他们称为‘事实孤儿’，也就是事实无人抚养儿童”。这些年，仪陇县检察院对全县摸排出的218名事实孤儿全部争取了孤儿政策，给予了较好的照顾，还推动全国50万事实孤儿纳入了国家层面的规范救助。小龙两兄妹、的哈四兄妹的情况，正符合事实孤儿司法救助条件，蒋勇全协调当地民政部门为他们解决了生活补助。如今，村里的13名事实孤儿每月都能领取550元生活补助。小龙两兄妹家在彝家新寨建设中，也住上了新房子。

而让孩子们接受教育，也是“四治专员”的重要职责。从2018年9月起，蒋勇全在全村摸排出26名辍学在家的适龄儿童。他深知，斩断贫困代际传播关键在教育。综合帮扶队员与村干部挨家挨户上门宣传、开展控辍保学工作，一轮一轮劝说，最终确保了每一位适龄儿童都走进学堂。蒋勇全很喜欢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们，常常到教室里客串老师，教他们文化知识和卫生习惯。

有一天放学，小龙、小花告跟蒋勇全说：“蒋爸爸，等我们长大了，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孩子们淳朴的话语表达了走出大山的渴望，也让蒋勇全看到了控辍保学发挥的重要作用。

疫情阻击战
今年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2月3日，蒋勇全接到美姑县帮扶办的通知，坐车赶往特洛村。这次除了带领村民们脱贫保贫，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就是——抗击新冠疫情。当沿途的风景从低矮丘陵逐渐过渡到高山陡坡时，蒋勇全眼前逐渐浮现出特洛村村民那朴实的脸，孩子们嬉笑打骂的场景。但瞬间，他的表情开始凝重起来，在防护观念落后的特洛村，村民们能否按照要求做好防护，外出务工回家的人能否做好隔离？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进村的脚步。

与帮扶工作队汇合后，蒋勇全来不及休息，立即前往村里带领村民们开展外出务工返乡人员的全面摸排。经查实，全村有4名外出务工人员从外省返回。为了杜绝病毒源头，4名务工返乡人员被要求居家隔离，每天监测体温并上报，与此同时，对进村入口设置卡点，减少人员流动聚集，每天通过彝汉双语广播的方式滚动播出防疫知识，逐户向村民宣传防疫知识，教群众勤洗脸洗手，养成好习惯。并嘱咐家有在外务工人员未回家的，在外做好防护，疫情结束前不要返乡。

2月12日深夜，睡梦中的蒋勇全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外出务工返乡人员吉克拉铁出现发烧，并有身体乏力、咳嗽等症状，蒋勇全第一时间联系乡卫生院，随后与工作队队员们一起驱车赶往吉克拉铁家。“当时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如果对方真的感染了新冠肺炎病毒，我们是否会传染，当务之急是立刻把吉克拉铁送往县医院发热门诊进行新冠肺炎的排查。”

经诊疗，吉克拉铁为普通感冒。而吉克拉铁发烧送医的消息，促成了村民们防护意识的增强，以前不洗手、不洗脸的村民们开始注意卫生，常常扎堆聊天的现象也有所减缓。靠着大家齐心协力，特洛村无一人感染新冠肺炎病毒。

回到特洛村像是回到自己的家
今年春耕时，特洛村引进了种植高山油菜的产业发展项目，许多村民不了解高山油菜的种植前景和种植方法，蒋勇全向村民们讲解项目实施政策、油菜的市场行情及高山油菜种植的基本技术等，并根据每户的具体情况，为他们拟定生产规划。

村民日若身患重病，家中有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之前家里种植土豆、荞麦，收入拮据，蒋勇全为日若打家规划种植3亩油菜，除去成本，年收入可增加近6000元。日若特别高兴地对蒋勇全说：“自从你来了我们村，我们就看见了致富的希望。”

顺着村里的干道走出一段距离，有一片草场。这片草场坐落在山间，云雾缭绕、水草肥美。蒋勇全积极争取到产业发展资金，与村干部一起规划建设牛场，蒋勇全也跟村里合计着，下一步联系引进西门塔尔牛养殖。他说：“牛场建起来后，大家的生活会更有保障，预计每年可以出栏150多头牛，产值150余万元，为村里带来10多个就业岗位。”

在劳作之余，蒋勇全带领村民们实施危房改造、普通农户“三建四改”等项目。起初，村民穷莫马力很抵触修新房，蒋勇全磨破嘴皮反复做工作，讲解国家相关优惠政策，终于说服他同意建房。看着即将完工的新房，在工地上忙碌的穷莫马力掩饰不住喜悦：“新房子比旧房好多啦。”与此同时，村文化室、村卫生室、村“一村一幼”教学点和民俗文化坝子等一一落成投入使用。村民集体经济收益明显增加。

综合帮扶，三年为期。今年是蒋勇全在特洛村扶贫的第三个年头，也是脱贫攻坚决战决胜的关键之年。

每每坐在村口山坡上，看着特洛村的全貌，特洛村发生的一幕幕就像电影片花一样在蒋勇全的眼前闪过。34户彝家新寨建设，15户易地搬迁，11户“三类人员危房改造”、14户“边缘户”的房屋新建，53户非贫困户房屋的“三建四改”，通村公路的路面硬化，安全饮水工程实施，水利设施、电力农网改造全覆盖实施，人均纯收入达到5200余元……特洛村从贫中之贫、坚中之坚的“硬骨头”，变成了一个基础设施完备、村居环境改善、村民增收致富的美丽新农村。

在采访中结束时，记者问他，这三年最大的改变是什么？他说：“这三年，我习惯了以土豆为主食、‘坨坨肉’打牙祭的生活；同事们说我仪陇土话中带有浓郁的彝家口音；家人说我白净的皮肤上染出了两坨鲜明的‘高原红’；当然最大的变化是自己对贫困的理解和对责任的思考。”



穿着彝族的服饰，蒋勇全准备去村民家走访。（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019年，彝族年的第一天，美姑县子威乡特洛村的彝族老阿妈的莫为蒋勇全穿上一套她亲手缝制的彝族服，并给他取了一个好听的彝族名字：吉克日洛，寓意吉克家族勇敢的人。彝族老阿妈以隆重的仪式，迎接她的汉族“儿子”蒋勇全“回家”。

有一次在回家探亲时，妻子笑着说：“什么时候，你也带我回到你的家乡特洛村，去看一看老阿妈，看看那里的孩子们和彝族的父老乡亲。”今年，蒋勇全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了特洛村，在那里生活了近1个月。妻子带孩子回到仪陇时，跟周围的亲友们说，“蒋勇全已然与特洛村的大山融为一体，与彝族同胞融为一家，回到特洛村，他便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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