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这么麻烦，我可能就不会返乡了”

文/王春晓

继国家发改委要求各地执行就地过年政策时不能“一刀切”，更不能“层层加码”之后，1月31日，国家卫健委再次明确表态，北京市以外省份要做到“六个不”:不得随意禁止外地群众返乡过年，不对返乡人员实施集中和居家隔离措施，不对低风险地区跨省流动到城市的非重点人群进行核酸检测，不对省域内低风险地区返乡的非重点人群查验核酸检测证明，不对省域内返乡人员进行居家健康监测，不得随意延长居家健康监测的期限。

然而，一些地方“加码”现象仍然存在。就在1月31日，黑龙江鸡西贴封条管控一事引发关注，多名返乡人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自己仍被实施贴封条居家隔离。

2月1日，黑龙江省纪委监委发布消息称，肇州、肇东、望奎三地官员因“层层加码”“一刀切”式防疫等问题被问责。官方称，一些地方违背党中央和省委关于分区分级、精准防控的要求，不深入研究、盲目决策，不顾实际搞“层层加码”“一刀切”式落实，给当地经济社会发展和人民群众生产生活造成不良影响。

无法解除的封条

1月31日，新华社发文称，有群众反映其从低风险地区返回鸡西市鸡冠区幸福里社区，返乡前咨询时当地社区称不用隔离，但返回后家门却被贴上封条严禁外出，并质疑鸡西“一刀切”式管控政策。

当晚，鸡西市鸡冠区回应称，已立即纠正解除封条，并向当事人道歉。同时，区纪委对该社区执行政策不严谨，存在简单化、一刀切的问题进行调查处理。

这件事引发舆论关注后，一些问题得到解决。不过，仍有一些市民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自己属于低风险地区返乡人员，目前家门口仍然贴着封条。

吉林舒兰市的吴怡（化名）称，她于1月28日从长春市绿园区返回家中，社区以绿园区仍是中风险为由将家中贴上了封条，并在家门口安装了监控。据了解，长春市绿园区曾有两个中风险小区，但在1月26日被调整为低风险地区，目前，整个长春市只有公主岭市范家屯镇为中风险地区。

被贴封条后，吴怡尝试与舒兰市防疫部门沟通，但工作人员回复称，绿园区确系低风险地区，但具体隔离要求以社区为准。社区则表示，他们在31号才收到相关通知，所以她还得按照中风险地区返回人员对待，即贴封条居家隔离14天。




2月3日，吴怡家门口仍然贴着封条 图/受访者提供

2月1日下午，该社区下发的疫情防控政策一览表显示，吉林省长春市农安县、通化市二道江区、松原市宁江区和经济技术开发区按照中风险管控，长春市绿园区不在其中。

值得关注的是，国家卫健委疫情风险等级查询窗口显示，至2月1日15时，上述几个区域中，只有松原市宁江区善友镇新屯村和经济技术开发区新农小区7号楼为中风险地区，其余均为低风险地区。

2月1日，吴怡将官方发布的“六不准”发给社区，但工作人员再次表示，她是在该要求发布之前返乡，封条不能解除。目前，吴怡仍被封在家里，好在家人提前购买了大米和蔬菜，被封后生活还能维持正常。

但黑龙江绥化安达市的李华（化名）并没有这么幸运。1月24日，他们还没来得及提前储备生活用品，家门口就被贴上了封条。被封之后，社区也没有为其提供相应物资，他只能通过外卖平台买菜，待外卖员送到楼下，他再从窗台顺下绳子吊取。

李华在吉林长春市南关区工作，该地属于低风险地区。1月12日，他因身体受伤返回老家时，社区只是查看了行程码绿码等证明，并未提及隔离或监测要求。

在家生活11天后，社区工作人员突然通知称，李华工作所在的长春市区内有病例，因此该市按照中风险地区管控，他和家人需要贴封条居家隔离14天。李华不理解，“为什么回来当天不说，过了这么久才隔离？而且我所在区一直都是低风险。”

李华提供的录音显示，社区工作人员回复称，这是按照上级的要求执行，但不能出示相关文件，“你回来是一个政策，现在又有变，我们也没办法。”

他求助市民热线，又被告知系大数据流调时，将其个人信息推送给社区，才做出居家隔离的要求。另外，即便他们在前11天自行居家隔离，隔离期也只能从贴封条当天起算。

在与各级防控部门反复沟通后，2月3日，社区终于解除封条，并将其隔离要求改回居家监测。但麻烦还没有结束，在被封条隔离时，李华和家人没能参加第三次全民核酸检测，导致他无法办理社区出入证，目前该问题还没有解决。

“如果知道这么麻烦，我可能就不会返乡了”，李华说。

14天还是28天？

从香港返回山西临汾的小陈称，她和丈夫也经历了“波折”。小陈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疫情之后一年多里，他们一直待在香港，年中姥姥突然去世，后来又发生一系列事情，导致母亲被确诊为抑郁症。“所以这次回来，其实不是为了过年，是想陪陪妈妈。”

出发前，小陈曾咨询山西对第一入境点隔离期满返人员的管控措施，在确认只需要居家隔离后，他们先飞往广东珠海集中隔离14天，再辗转回到山西临汾。结束集中隔离时，小陈还主动向临汾市卫健委及社区街道报备了个人信息。

回家当天一切顺利，但到1月29日，社区突然来电话，称山西疫情防控政策有变，要求小陈夫妻到指定酒店进行集中隔离。

根据山西省卫建委于1月27日发布的2021年春节期间重点人员管控措施，国际航班经停太原入境人员需集中隔离14天，如需留晋再居家隔离14天即可；从其他省份口岸入境隔离期满后来晋返晋人员，还需集中隔离14天才能回家。

小陈认为，上述措施不公平——她相当于需集中隔离28天，但与她同一天入境广西的同事，在集中隔离14天后回到天津家中，只需要居家隔离7天即可。

中国新闻周刊查询发现，各地对于入境人员回家的隔离要求不尽相同。在结束14天集中隔离后，天津市要求继续居家隔离7天，四川省需7天居家医学观察措施、再7天内不参加聚集性活动，甘肃省需继续落实14天居家健康监测措施即可，而吉林省要求境外高风险国家返回人员继续集中隔离14天、其他境外国家返回人员继续集中隔离7天，再转入居家单独隔离7天。

在隔离酒店，小陈还遇到了与她情况相似的小石。小石是由加拿大入境成都，在集中隔离期满后，他在成都滞留两天，又乘坐高铁抵达临汾，随后被要求进行14天集中隔离。

在酒店隔离期间，小陈曾向社区、街道办、区市卫健部门等反映情况，目前暂未得到反馈，“市里说他们只负责宏观管控，社区又说他们也是按上级政策执行，很无奈。”

绿码的“敏感地区”

1月30日，在上海市宝山区工作的于雯（化名）返回湖南常德津市市老家。她的行程码为绿码，但标记了星号，提示“当前该城市存在中风险或高风险地区，并不代表用户实际到访过这些中高风险地区”。

据了解，此前上海宝山区一小区为中风险地区。按照津市市发布的政策，该区属于敏感地区，于雯需在集中隔离点等待2次核酸检测结果，再转为居家健康监测14天。

但回到家后，于雯又被要求到酒店集中隔离7天。中国新闻周刊联系该市防控部门，工作人员告知，低风险地区返乡者只需居家健康监测14天，但敏感地区确实需要集中隔离7天，该要求没有具体文件。

不过，至1月31日下午，国家卫健委发布“六不准”要求后，于雯再次与防疫部门沟通。最终，在村干事的要求下，她写了一份14天内未去过中风险地区的保证书，随后即被送回家中。

从广东深圳返回湖北襄阳的陈进（化名）也遇到相似的情况。1月25日，他从深圳宝安机场飞往上海虹桥机场，后乘坐地铁前往浦东机场，因地铁路经黄浦区，该区有三个区域被划定为中风险地区，回家后，他也被按照中风险地区返乡人员对待。




陈进目前的绿色行程码 图/受访者提供

陈进称，出发前他也咨询了襄阳市疾控中心，按照要求，他只需在社区免费做一次核酸检测，再居家隔离7天即可。“我还特意问了上海转机的情况，疾控中心也是说可以（按照上述要求执行）的。”

但回家后第二天，他就被要求前往指定酒店进行集中隔离。陈进出示了行程码，并解释自己从低风险地区回来，防疫人员回复，需要配合去做核酸检测，如果没有问题居家隔离即可。

“可我没想到，上了车就直接被带到酒店集中隔离”。陈进说，被隔离后，他和襄阳市疾控中心反复确认了自己不需要集中隔离的信息，但县一级疾控部门回复，需要提供机票、酒店信息等所有行程单、购物清单、支付信息等，才能确认能否解除集中隔离。

目前，陈进已被集中隔离8天。他称，同一酒店隔离的另一名男生也从上海回来，在家待了13天，才被带到酒店集中隔离，“不明白这种隔离的意义是什么。”

针对部分地方在执行返乡防疫政策时出现“层层加码”甚至“一刀切”的情况，1月31日，国家卫健委新闻发言人、宣传司副司长米锋曾表示，这既是一种懒政，也是对宝贵防疫资源的浪费，各地要规范落实2021年春运期间的疫情防控要求，科学精准做好疫情防控的相关工作，不得在现行政策的基础上擅自“加码”、“层层加码”，不得在工作中搞“一刀切”。

米锋表示，各地应该及时纠偏，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将密切关注各地政策的执行情况，对执行政策明显不符合要求的情况，将予以通报，要求立即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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