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贱奴:论蜀汉士人入晋后的悲惨命运
温柔老虎 发表于:2022-1-9 10:41:11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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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四年(263)邓艾灭蜀,恃功自傲,被钟会构陷。钟会与姜维作乱成都,又被卫瓘所杀。

蜀地的连续变乱引发了严重后果。随之而来的就是翌年(264)的“蜀地士人大迁徙”。绝大多数蜀汉官宦子弟,被强制迁到临近洛阳的河东(司隶地区),成为司马氏眼皮子底下的囚徒。

劝募蜀人(主要指蜀汉官僚)能内移者,给廪二年,复除二十岁。--《魏书 元帝纪》

从后续发展来看,蜀国官宦子弟几乎无一幸免。可知《魏书》所谓的“劝募”纯粹是文过饰非,实际就是“逼迁”。

这群蜀汉官僚子弟,入魏(晋)后待遇极端糟糕,不仅失去了往日的尊贵地位,甚至沦为贱民,与仆役奴隶为伍。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蜀汉官僚在北朝受辱时,益州内部却风平浪静。虽然难免些许骚乱,却均不成气候,威胁不到司马氏的统治。可见蜀汉官宦受辱,益州士民却不甚在意。

这与蜀汉官僚的“身份构成”密切相关。

先主、后主治蜀,实际沿用的均是刘备旧人与荆楚子弟,川蜀才俊则被贬抑打击。因此蜀汉灭亡后,遭到迁徙的高官子弟,绝大多数都不是益州人。

换言之,这群统治蜀汉的外州人士(以荆州人为主),虽然荣极一时,最终却难免“从哪来,回哪去”的讽刺下场。

他们不仅失去了在川蜀的统治地位,也失去了在北国的旧日族望,乃至沦为仆役,可谓天道好轮回。

本文共 4500 字,阅读需 9 分钟

蜀汉官僚迁徙滥觞

蜀汉官僚的强制迁徙,与“成都之乱”和“司马昭的寿命”有关。

邓艾灭蜀之初(263),并未折辱羞辱蜀汉君臣。反而建议将刘禅留在成都,以做“宽仁”表率,借此招降东吴。

(邓艾曰)若便送(刘)禅于京都,吴以为流徙,则于向化之心不劝。宜权停留。--《魏书 邓艾传》

但司马昭(魏朝的实际统治者)坚决反对,又对邓艾“擅署爵位”(封刘禅为扶风王)的行为表示了强烈谴责。

文王(司马昭)使监军卫瓘喻艾:“事当须报,不宜辄行。”--《魏书 邓艾传》

侧面可见迁徙蜀汉君臣,是司马氏的既定构想。当然,也要强调一点,伐蜀的初衷是司马氏为了消弭弑君(高贵乡公之难)的负面影响。但邓艾奇兵功成,司马昭也很自然地会产生新的应对计划。

随着邓艾、钟会、姜维等军阀相继在蜀中作乱(264),司马昭遂加速迁徙蜀汉君臣的计划。实际在平乱的当月(正月)便开始对蜀人“逼迁”。

这也与司马昭的年龄有关。

因为迁徙蜀人(264)的翌年,司马昭便病死(265)。考虑到彼时晋王嗣子司马炎资望尚浅(二十八岁)且魏朝尚存,这无疑是司马昭临终,替嗣君“消弭外患”的举动。



司马昭卒于灭蜀翌年

如果对比西晋灭吴,扬州士大夫的政治待遇,可以发现蜀汉君臣,确实遭到了严厉的训诫与打击。吴人仕晋规模,颇为可观;蜀汉仕晋案例,则屈指可数。

以结果而论,姜维当年的叛乱复国计划(264),因为彻底失败,实际断绝了蜀人在魏晋的仕宦机会。蜀汉君臣,因此沦为西晋统治者眼中的“好乱乐祸之徒”。

张载,字孟阳,安平人也。父收,蜀郡太守。(张)载以蜀人恃险好乱,因著铭以作诫。--《晋书 张载传》

姜维好心办坏事,可谓悲剧。

入晋蜀人的命运流徙

蜀汉官宦子弟,入晋之后相当悲惨。昔日的贵游勋戚,不仅失去了特权待遇,甚至连平头百姓都做不成,完全沦为贱民。

按《华阳国志》记载,泰始五年(269)蜀人文立上书,要求晋武帝提高蜀汉降臣的待遇。奏疏中提到“蜀汉大臣名勋五百余家,已沦为厮剧”。

五年,散骑常侍文立,表复假故蜀大臣名勋后五百家不预厮剧,皆依故官号为降。--《华阳国志 大同志》

“厮剧”就是仆役杂工,尤其指“从事重体力工作的劳动者”。

这段记载信息量极大。

首先是时间。

泰始五年(269)距离蜀汉灭亡(263)不过六年,距离蜀汉官宦子弟迁徙河东(264)不过五年。短短五年时间,“蜀汉大臣名勋”的子弟,便在晋国沦为厮剧,与奴仆杂役为伍,可见阶层滑落速度之快。

其次是规模。

沦为厮剧的“大臣名勋之家”,短短五年中竟有五百余家。

须知《蜀书》十五卷,有独立列传的传主,不过百人上下;洪武雄搜求群书,著成的《蜀汉士人仕宦表》,也不过辑录三百余人,其中还包含了大量冷僻人物。

而文立作为入晋蜀人,其口中的“五百余家”必是耳闻目见。实际就此规模来看,蜀汉重臣后裔的沉沦衰败是普遍现象,包括诸葛亮子孙在内,均未能幸免。



蜀汉官宦子弟,入晋后沦为厮剧者五百余家

诸葛亮后裔在晋朝命运非常坎坷。亮之亲子,只有诸葛瞻一人,且战死绵竹。瞻子尚(亮孙)亦随父战死。入晋者,唯瞻子诸葛京。

诸葛京被逼迁之后,长期“流徙中畿”,与世沉浮。最终在文立、罗宪等人的举荐下,才出任郿令。

瞻长子尚,与瞻俱没。次子(诸葛)京及攀子(诸葛)显等,咸熙元年内移河东。--《蜀书 诸葛亮传》

(文立)上表请以诸葛亮、蒋琬、费祎等子孙流徙中畿,宜见叙用,一以慰巴蜀之心。--《晋书 文立传》

郿县在雍州扶风,地处偏僻。且县令秩阶甚低,在魏晋属于“浊途”,其困顿程度可见一斑。

注:东晋时代显赫一时的琅琊诸葛氏,都是魏司徒诸葛诞(亮族弟)的后裔,与诸葛亮、诸葛瑾已然无关。

诸如蒋琬(荆州零陵)、费祎(荆州江夏)等“蜀汉四相”的子孙,亦遭贬抑,碌碌无为。他们祖辈出身荆州,仕宦蜀汉,最终却被迁徙至河东。实际既失去了旧日的族望,也离开了父辈的居所,最终在北国的囚笼中挣扎。

蒋琬、费祎等子孙流徙中畿,宜见叙用。--《晋书 文立传》

蒋、费后人在文立举荐之前“不见叙用”,毫无疑问也已沦为“厮剧”,依靠出卖体力为生。

实际按“大臣名勋五百余家”的规模来看,入晋的蜀人官僚,根本不可能有人幸免。就连受封“安乐公”的刘禅,也不得不依靠装疯卖傻(乐不思蜀)来取悦司马氏。名为公爵,无异弄臣。

王(司马昭)曰:“何乃似郤正语邪!”(刘)禅惊视曰:“诚如尊命。”左右皆笑。--《汉晋春秋》

特殊人物案例剖析

如前所述,入晋蜀人的悲惨命运自是无可避免,本节选取少数特殊案例,以做补充。

涉及人物有谯周、郤正、孟兴、宗预、廖化。

(1)谯周

谯周有“劝降大功”,兼出身蜀地(益州巴西西充国),与入晋的荆楚子弟明显不同。按理应得到晋朝官方的尊崇,但实际不然。

司马昭父子不仅否决了谯周“复立刘禅于蜀”的提议,还屡次征召年迈衰老(年过七十)的谯周入洛阳朝见。名为征召,实是逼遣,令谯周十分不悦。

晋室践阼,累下诏所在发遣(谯)周。周遂舆疾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蜀书 谯周传》

谯周甚至对学生陈寿(《三国志》作者)抱怨,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今吾年过七十,庶慕孔子遗风,可与刘、扬同轨,恐不出后岁,必便长逝,不复相见矣。--《蜀书 谯周传》



恐不出后岁,必便长逝

谯周作为与荆楚集团毫无瓜葛的“头号蜀奸”,待遇尚且如此不堪,其余人物更不必多提。

(2)郤正与孟兴

孟兴是新城太守孟达之子,郤正是孟达营都督郤揖之子。孟达与郤揖在关羽死后遭到刘备清算,叛入曹魏。

(郤)揖为大将军孟达营都督,随达降魏,为(曹魏)中书令史。--《蜀书 郤正传》

孟氏出身雍州扶风,郤氏出身河南偃师,且因父辈的政治污点,均难以进入蜀汉的核心权力阶层。但二人入晋后,被安置的地点(本质就是流放)却有明显区别。

孟兴遣还扶风老家,郤正却被和刘禅一起质押在洛阳。名为陪臣,实际就是政治囚徒。

达子(孟)兴为议督军,是岁徙还扶风。--《魏略》

后主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蜀之大臣无翼从者,惟(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侍。--《蜀书 郤正传》

理由相当浅显。孟达是蜀汉叛臣,因此连累儿子孟兴在蜀不得发迹;也恰恰是因为名位不显,入晋后的孟兴才得以回归故里。郤正虽然也是叛臣子弟,却亲近刘禅,因此受到连累,沦为人质。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个道理在孟兴与郤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3)宗预与廖化

征西大将军宗预,与右车骑将军廖化,是蜀汉的元老级人物。蜀汉灭亡时,二者皆被强制迁徙至洛阳。

实际以二人的年龄来看,名为迁徙,无异谋杀。

蜀汉灭亡前(263)半个世纪,廖化是关羽的主簿。至蜀亡时至少在七十以上。

廖化字元俭,本名淳,襄阳人也。为前将军关羽主簿。--《蜀书 廖化传》

宗预在诸葛瞻“统领朝事”之前,已经年逾七十。至蜀亡时应已年近九旬。

时都护诸葛瞻初统朝事,廖化过(宗)预,欲与预共诣瞻许。预曰:“吾等年逾七十……”--《蜀书 宗预传》

这样两个老迈得不成样子的蜀汉高官,被逼迁徙入魏,实际是对“姜维之乱”的矫枉过正。因为姜维叛乱时六十二岁,可见“老汉”也很有威胁。因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最终七老八十的宗预、廖化也被逼着上路。

不出意外,二人均“卒于道”。至于到底是病死的,还是半途遭遇谋杀,那就见仁见智了。

咸熙元年春,(廖)化、(宗)预俱内徙洛阳,道病卒。--《蜀书 廖化传》



宗预、廖化逼迁洛阳,道卒

实际除了随诸葛瞻战死绵竹,以及随姜维作乱成都被杀的蜀汉军官,剩余诸将的命运,基本逃不开宗预、廖化的下场。类似罗宪那种“中了头彩”的案例,实在凤毛麟角。

注:蜀亡时东吴趁火打劫,罗宪扼守永安,求援于魏,保全了巴东地区。因此得到司马氏的嘉奖,成为少数显赫晋廷的蜀将。详见《晋书 罗宪传》。

小结

旧朝的亡国奴,成为新朝的二等公民,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臣少仕伪朝(蜀汉),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李密《陈情表》

但类似入晋蜀人般,达到“五年内名臣勋旧沦为厮剧者五百余家,诸葛亮、费祎、蒋琬后人亦不能免”的夸张程度,也属实罕见。

对比东吴来看,吴亡以后,朱、张、顾、陆权势依旧,但蜀汉旧臣,却沦为与仆役为伍,判若云泥。

理由显见。在东吴占统治地位的是扬州大姓,但在蜀汉占统治地位的却是荆楚士人。

以《蜀汉人士仕宦表》而论,三百余蜀汉官僚的记载中,籍贯荆州者,占据约一半的比例,剩余则由外州(主要是跟随刘备转战中原的旧人)与益州士人均摊。实际统治蜀地的,就是荆楚集团。

换言之,蜀汉的上层,是外来殖民者。这群殖民者的祖先大多来自外州,但入晋后却被迁徙到河东、洛阳等地。他们既无法返回北国的故乡,也无法留在川蜀的新巢。

农业文明时代,土地即是财富。失去了封地食邑和庄园奴客的荆楚子弟,无处谋生,自然沦为苦工,与杂役为伍。诸葛亮当年为家人留下的“薄田十五顷、桑树八百株”也无疑被晋朝没收。

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馀饶。”--《蜀书 诸葛亮传》

按一顷为百亩,诸葛家族的庄园占地一千五百亩,也不为少了。但诸葛亮“子弟衣食,自有余饶”的幻想却最终破灭,其嫡孙诸葛京,长期“流徙中畿,与世沉浮”,可见亦曾沦为厮剧之徒。



臣子弟衣食,自有余饶

姜维之乱,虽出善心,却最终导致咸熙元年(264)的蜀汉官僚大迁徙。不仅刘禅以六十高龄沦为司马氏的玩物,连宗预、廖化这种须发皆白的垂死老朽,也被逼上路,最终卒于半道。可以说是标准的好心办坏事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昔日在川蜀作威作福的殖民者,入晋后因身无一技之长,沦为杂役奴隶,也算“尸位素餐”之下的必然。这与侯景乱南梁时,王谢子弟因缺乏生存能力而活活饿死,有着惊人的相似。

及侯景之乱,(士族名流)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颜氏家训》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人情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又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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