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明眼中的谢晋:他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风范

谢晋与作者在阆中

那天，谢晋一行在原四川省文化厅副厅长严福昌先生的陪同下，取道南充前往古城阆中选择外景地。因为工作关系，我陪同他在北湖宾馆共进午餐。

能走近中国当代电影界的巨匠和泰斗，且能同桌就餐，当然是一件荣幸且惬意的事。

这天中午，当我赶到就餐的宾馆时，谢导一行早已到了。我握着他的手说：能见到中国最有名的导演真是三生有幸。他笑着说，你这是场面上的套话哟!我心里一惊，这位老人家怎么如此率直?赶紧补充说，我是看您的电影长大的呀!没想到谢导却没接我的话，忙着去应酬其他人去了。



东晋第一名相谢安

入座，祝酒，酒过三巡。我率先给谢导敬酒。这一天我略感风寒，因此持红酒。没想到谢导却不喝红酒，说真要喝酒就喝白酒。我大为惊异。怎么说谢导也是耄耋之人了，却对烈性酒如此青睐，可见廉颇不老。于是，我也就用白酒敬他。没想到他异常高兴，几杯下肚，话便多了起来，给我们大谈他的家乡绍兴，告诉我说，他是谢安的第五十三代孙，在绍兴是名门望族。哦，我微微一惊，谢安!不就是那个指挥打了一场古代著名的战役——淝水之战的东晋名将吗?李白有诗：“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说的就是谢导的这位远祖。



“在我们绍兴，那才是地灵人杰。”他如数家珍地告诉我们“鲁迅、蔡元培、周恩来，秋谨、徐锡麟……都是绍兴人呀。绍兴还有书圣王羲之写中国书法一绝的《兰亭序》的兰亭。”他问我去过绍兴否?我回答没有。他不无遗憾地对我说，你是作家，不到绍兴真是太可惜了。有机会到绍兴去看看，再去咸亨酒店坐一下，找一找感觉。我说，再来一盘茴香豆，摇头晃脑：“多乎哉，不多也。”老人家大笑起来说：“对对对!”



书圣王羲之写中国书法一绝的《兰亭序》

酒一杯接一杯地倒进谢导的肚里，谢导突然用地道的四川话跟我们摆起了龙门阵。我禁不住又吃了一惊。他见我一脸惊异，便道：“四川是我第二故乡。抗战时期，我在四川江安国立戏剧专科学校读书，其间又在重庆从事戏剧艺术，前后呆了六年。川话、川菜、龙门阵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尤其喜欢喝川酒，年轻时，一次能喝两瓶。”我这一次不是吃惊而是吓了一大跳。一次能喝两瓶的人，那不是喝醉，而是喝饱。看看谢导一脸的认真和诚挚，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于是想到谢导当年一定属于那种“且借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的浪漫豪放型的艺术家。

“要说酒，绍兴的加饭酒才是好酒。”说到酒，谢导话匣子打开了，但还是不离他的家乡。“一般人认为，加饭酒就是喝了多吃饭的酒。不对也。加饭是表示酒的度数。比如一石六斗米，蒸熟发酵，烤出的酒大约是40度。再加一石六斗米，烤出同样数量的酒则是50度。再加，则度数更高，味更浓烈，酒也更好。这才是加饭酒，黄酒类的佳酿。”于是我们恍然，皆说，听谢导一席话，真是长了见识，不然，我们还要谬误绍兴的好酒哟。



谢晋手中的加饭酒

席间有人曾向谢导请教养生之道。严福昌先生与谢导是老朋友，他笑着说谢导今年已是八十有三，但却耳聪目明，腰不弯，背不驼，真正是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其中奥妙，全在“三要三不”。我们问，何谓“三要三不”。严先生说：“要抽烟，要喝酒，要吃肥肉。不吃蔬菜，不吃水果，不锻炼。”谢导大笑：正是！正是!我们皆愕然，这完全是与所谓的科学的养生之道背道而驰的呀。谢导看我们大惑不解的样子，开心地对我说：“顺其自然，尊崇天意，才是真正的养生之道。”“哦!”我一听，顿感豁然。这不正合了庄子所推崇的顺应事物自然之理的养生之道吗!

说起来，谢导来到南充源于一个偶然的因素。

谢导正在筹拍一部名叫《江湖祭》的电影，描写的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川剧演员的故事，他在川内选择了不少外景地，总是不尽人意。急切中，老人家突然想起来四川时在飞机上翻阅的一本民航画册，上面有古城阆中的照片和文字介绍，于是决定到阆中去看一看。就这样，南充迎来了中国电影界的泰斗。



但是，谢导在和我们共进午餐的一两个小时中，却只字未提他拍的电影，每当我提起有关话题，都被他用话有意无意地岔开了。如果有其他人在称赞他的艺术如何如何了得，拍的《芙蓉镇》等电影又如何如何经典，他并不搭话，好像别人说的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他依然神清气定且谈笑风生地开怀畅饮，大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风范。于是我在心里感叹：大家毕竟是大家哟!

我突然想起老子说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不正是对老人家的诠释，不正是对老人家的赞美吗?

当一个人的造诣达到登峰造极无与伦比的地步时，他的人格魅力早已超越了语言的范畴，超越了形式的羁束。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这就是谢晋的力量。我想。

纪念谢晋诞辰100周年：听谢晋，说往事（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