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驹 /文
导语:本文主要叙述战国时期巴子国在最后据地称王的阆中为秦所灭的史事,为客观反映其史事,故拟“阆中巴国”而名之。秦灭阆中巴国的这段历史,上溯于春秋战国之交,即周元王元年(前475年),下迄于秦惠文王后元九年(前316年)。在这史载极为贫乏的160来年间,目前可知至少先后发生了巴子国为强楚惨败、巴子国被迫入据重庆和四川东北部、巴子国据此建有五都、巴子迁都阆中、巴子据阆中称王、巴王助秦灭蜀、秦灭阆中巴国、秦置巴郡阆中县等主要史实。本文依据文献史料加以辑录综述,亦依据文献史料进行推论求证。
巴国玉图腾
01巴子国简叙
《华阳国志?巴志》载:“昔(周)武王既克殷,以其宗姬封于巴,爵之以子。”这就是巴子国的由来。
巴子国受封于兴周灭商的周武王,据《夏商周断代工程》得知,周武王率西土八国共讨殷商,经牧野之战,一天而灭商的准确日期: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由此可知,巴子封国至秦惠文王后元九年(前316年)灭国,前后计约730年。在巴子国存在的这730年的历史中,正处于历史上的西周、春秋和战国时期。春秋之际,在中华大地上存在着大大小小百多个诸侯国,经过数百年间不间断地弱肉强食,在中原一带逐渐形成了秦、楚、韩、赵、魏、齐、燕七个强国并立的局面。战国之际,七国间相互称王称霸,勾心斗角,争战频繁激烈。而此际的巴蜀地区,虽并立着两个远离中原的巴子国和古蜀国,也无例外地受到战争的威胁,尤以巴子国为重。
《巴志》载:“其(巴)地东至鱼复(今重庆奉节),西达僰道(今四川宜宾),北接汉中(今陕西汉水流域),南极黔涪(今重庆、湖北、湖南、贵州四省市接壤一带)。”这应当是入据川东的巴子国曾经辗转据有而非一直拥有的疆域。而巴子国最弱小时,仅偏据秦置阆中县之地。
巴子国之东与楚为邻,当楚鯨吞巴地后,其北、东、南三面为楚所包围;巴子国之西与蜀接壤,虽巴蜀世仇,但巴仍能坚守阆中垫江一线;巴子国之北,与秦相望,虽曾友好于秦,终为朋友所灭。
按《巴志》之载:“(巴)都江州(今重庆),或治垫江(今重庆合川),或治平都(今重庆丰都),后治阆中。”再加上巴子先王陵地枳(今重庆涪陵),这就是巴子国历史上先后出现的五座都城。阆中则是巴子国后期迁都、称王并被秦灭的都城。
02巴子迁都阆中
要谈及巴子迁都阆中,还得先从巴楚联盟破裂说起。由于巴子国后期鄙居西南,正史鲜有记载,故难知祥情。好在西周、春秋之际,巴子国受封并主要活动于汉水流域,其活动又常与秦、楚有关,故在《春秋》《左传》《史记·秦本纪》《史记·楚世家)中,多少有些相关记叙。从这些有限而珍贵的只言片语中,可查知和推知其大概的历史活动轨迹。巴子封国早于楚子,巴子受封于周武王。最早受封大抵在汉水中上游一带,是一个用以“藩屏王畿,镇抚南土”的同宗姬姓子国。
楚子受封于武王子周成王,封国丹阳(今湖北秭归)。在当时,这里还是一个远离中原的蛮荒偏远之地。但楚子野心很大,在周夷王之世(前885一前878年)就开始了兼并相邻弱小诸侯国的战争,并在周桓王十六年(前704年),先于中原各诸侯国叛周称王,史载楚熊通自称楚武王。周庄王八年(前689年),楚武王子楚文王迁建都城于郢(今湖北江陵西北)。
秦封国更晚一些,周孝王时(前891一前886年),因一个叫非子的,善于养马,而封邑于秦。秦有史记事则从周平王十八年(前753年)开始,其后秦虽多次击败西戎,占有大片土地,但直到周安王十九年(前383年),秦才筑栎阳城(今陕西临潼北)为国都。至周显王八年(前361年),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而图强。至周显王四十四年(前325年),秦惠文公才公开叛周正式称王。
秦惠文王嬴驷
由此可知,春秋之际,秦国并不强大,而楚国早已雄心勃勃。由于巴子国与楚国在汉水流域一带因各自利益联系较多,因而关系较为密切。巴楚联盟,史无名载。但从双方多次联合行动,可知联盟之存在,又因利益驱使而时好时坏。
《左传?恒公九年(前703年)》载:巴、楚联师伐鄾、邓,大败鄾(今湖北襄阳市)、邓(今河南邓州市)。一一这是可知最早的巴楚联盟之记载。
《左传?庄公十八年(前676年)》载:楚文王联合巴子出兵攻打申国(今河南南阳市),因巴军作战勇敢,楚对巴军心存戒备,因此巴军遂反攻楚,大败楚军。——这是巴、楚既联合又反目的记载,表明此时巴国国强兵勇,楚外强中干。
《春秋》、《左传》均载:(鲁)文公十六年(前611年)秋,楚庄王联合巴、秦,以骄兵之计共同灭掉了庸国(今湖北竹山县)。一一这是可知最早的巴、秦、楚三国军事联盟共同作战的记载。
自楚庄王联巴、秦国后,汉水流域一带的姬姓诸侯国尽被消灭,土地亦尽为楚国所有。巴虽多次出兵助战,却未得到任何好处,反而面对着一个国土日益扩大,国力日益增强的楚国。
这不能不引起巴和秦的不满与担心。由于此时秦并不强大,楚不惧怕秦,但多少畏惧巴,因此楚对巴采取了笼络政策。楚王与楚子多娶巴子之女为妻,以结姻亲之好。
《左传?昭公十三年(前529年)》载:“初、(楚)共王无冢适(同嫡),有宠子五人,无适立焉……乃与巴姬理壁于太室(祖庙)也。”《史记?楚世家》亦有“阴与巴姬埋壁于室内”之记载。即便如此,也不能解决巴子感受到的日益强大的楚国所带来的威胁。
《左传?哀公十八年》载:巴乘楚有白公之乱,发兵围攻楚地,楚惠王以子国为帅,率楚军大败巴军。这一年,是周姬敬王四十三年,楚惠王十二年,公元前47年。
史学界一致认为,这一战不仅是巴楚联盟破裂的标志,也是巴子国急剧衰弱的开始。巴子国因此一战,通受楚军重创,损失惨重,国力不仅大衰,而且在强楚的威逼下,从此退出了汉水流域,避居并夺占了重庆和四川东北部这一广大区域。
有关巴子国入据的大致情况简述如下:
以巴王室为主的一路,在巴军主力的掩护下,沿汉水面下,由长江三峡西进,夺据了重庆一带;以汉水巴人为巴军主力的一路,在成功完成巴王室安全撤离的任务后,便就近翻越祖辈熟悉的大巴山,消失于汉中平原。他们不仅巧妙地避开了强楚的锋芒,而且一举攻占了古蜀国开明王朝的川东北军政重镇阆中,并和当地土著融合,形成发展为历史上有名的板楯蛮民族。
从此,他们以阆中为中心,不断蚕食古蜀的领地,充分利用嘉陵江通道作用,密切了巴王室联系。从此,阆中肩负起了巴子国北御强楚,西抗古蜀的双重重任,名符其实地成为巴子国北部的军政重镇、指挥中心和别都。
此后,巴、楚在长江三峡一带争夺激烈,战事不断。《巴志》说:“巴、楚数相攻,故置扞关、阳关及沔关。”扞关有两处,一在长阳(今湖北宜昌与宜郡之间的长阳),其地在楚,当为楚置;一在鱼复(今重庆巫山与云阳之间的奉节),其地在巴,当为巴置。阳关在江州和枳之间的巴子梁。其地在巴子国两都之间,更为巴所置。沔关在今陕西汉中一带的汉江上。这是巴子国最早的活动区域,亦应为巴所置。
值得说明的是,《巴志》此说“巴、楚数相攻”,其时间应是在巴楚联盟破裂,巴退出汉水流域之后发生在长江三峡一带的战争。此际的沔关早已丢失,其汉中一带则成了秦、蜀、楚三方的争夺地,不久为楚夺占而置汉中郡。最终为秦所夺,仍置汉中。
巴、楚在长江三峡一线的争夺,当互有消长:巴攻楚,可至长阳,楚凭扞关可拒之;而楚攻巴,不仅破鱼复,更可抵巴子梁。时楚强巴弱,可见一斑。由此表明:巴子国在长江一线设立的平都、江州、枳三座都城,均时时处于战争状态,早已无安全之感。这或许就是巴子最后迁都阆中的原因之一。
《巴志》和明万历《四川总志》均记载了这样一件事:
公元前4世纪初,巴子国发生了一起至今不明原因的内乱。以致巴子无力平息,只好让英勇善战名望颇高的巴蔓子将军向楚国求助,并应允事成后割让三城以谢。可能楚国也感到,若不出兵帮助平息,将会损害楚国的既得利益和长远好处。遂暂弃前嫌出兵以助,于是巴子国内乱很快平息。楚王随即遣使要求巴蔓子履行承诺,巴蔓子为维护巴子国主权又不失信于楚,便自刎而死,以头相谢。这一极悲壮的史事,固然使巴蔓子备受世人崇敬,但也留下了许多让人费解的疑问。
常识告诉我们:远古之国,国有内乱,不外乎因王权之争,或因国人暴乱,或因部族抗争。以当时巴子国国情而言,其部族之间抗争的可能性最大。目前确知,巴地至少有两个其生活习性和宗族信仰极不相同的大部落联盟。一个是“板楯七姓”的賨人部落联盟。他们世居阆中渝水一带,以农牧渔猎为生,尤以射杀白虎著名。一个是“廪君五姓”的夷人部落联盟。他们从清江走出,进入涪陵、巫山一带,以渔、盐为业,侍奉白虎为神。
据此推知,巴子国的这一大内乱,极有可能就是这两大部落联盟之间的大抗争。巴子仅凭自身的力量当然无法平息。只得以权宜之计,让巴蔓子将军求楚相援,并许诺事成后以三城为谢。及内乱平息后,巴子却不知去向,楚使只好找到巴蔓子要求履行前诺,巴蔓子在无奈之下以头相谢。
巴蔓子将军木雕
由此生疑的是,巴子的承诺理应由巴子履行,毕竟巴子才是一国之主。那么楚使何以不找巴子反找其属下巴蔓子!巴蔓子仅为一名将军,只赋有前敌作战的指挥权,而无统管国政之大权,在未求得国君的同意之前,又何敢擅自做主而割让三城呢?因此,我们也可以说,巴蔓子自刎而死,以头相谢,实际上是一种无奈的选择。那么,此时的巴子去往何处了呢?
笔者认为,巴子很可能就是被世居阆中渝水一带的日益强大的賓人大部落联盟迎往去了阆中,即迁都阆中。迁都的时间,可由以下史料得知:
《史记?楚世家》载:“肃王四年,(巴)蜀伐楚,取方。”这一年,是周安王二十五年,楚肃王四年,秦献公八年,公元前377年。兹方,在今湖北松兹地,楚长阳扞关,巴清江流域一带。(巴)蜀攻楚至此,清江得名于此时,表明此时巴还控制制着这一地区。
《巴志》说,巴蔓子死,楚以上卿礼葬其头,巴亦以上卿礼葬其身。《明一统志》说:“楚葬其头于荆山之阳,巴葬其身于清江都亭山。”说明巴蔓子死时,清江一带仍为巴所有。
《史记·秦本纪》载:“孝公元年,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正义》注日:“楚自梁州汉中郡,南有巴渝,过江,南有黔中、巫郡。”
这一年,是周显王八年,秦孝公元年,楚宣王九年,公元前361年。证明在秦孝公元年之前,巴在长江三峡一带以及江南的大片领土尽为楚夺据。据此,巴子迁都阆中,当在公元前377年至公元前361年的十多年间。
03秦灭阆中巴国
巴子迁都阆中后,虽偏据阆中一隅。然阆中渝水一带,自古就是人类最为理想的聚居地区之一,嘉陵江、东河、西河、苟溪河等大小江河支流纵横贯穿其境,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交通舟舟楫之便利:巴山、剑门两大山系交汇错杂重峦叠嶂,形成了近守远攻的天然屏蔽之场所;阆中渝水一带,山川秀美,池泽众多,林木丰茂,不愁渔猎采集;土地平衍,沃野骈连,何缺农牧蚕麻;賨人滨水干栏而居,善于纺织,勤敏质朴;板楯蛮天性劲勇,锐气喜舞而声名远扬。
巴子终于在阆中渝水一带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得天独厚的环境和休养生息的难得时机。于是,巴子于内修政安民,对外结好秦、苴。虽西有世仇之蜀,南有强敌之楚,仍取得了多年的相安无事,遂致民富国强。
《巴志》和《四川通史》均载:周显王四十六年,秦惠文王后元二年(前323年),“七国称王,巴亦称王”。也就是说,在秦惠文王称王之后仅两年,巴子也自行称王了,而且是在阆中称王。这表明巴子自迁都阆中后,在取得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经过四十余年的经营,国力当有显著增强,社会经济文化当有明显进步,才敢于据阆中,绝宗周而自立为王。巴子据阆中称王仅仅七年光景,就为友秦出其不意地灭国这也是一出历史悲剧。
《蜀志》《巴志》均载:周慎靓王五年,秦惠文王后元九年(前316年),古蜀开明十二世国内有桀纣之乱。又因王弟苴侯在其封地苴(广元昭化一带)私亲于阆中巴王,蜀王乃迁怒于苴侯,便率师亲伐。苴侯遂逃命阆中向巴王求救。为了打这场战争,巴、苴又均向秦国求兵相助。而秦国早就有吞并蜀国的野心,苦于道路险远,孤军深入无胜算把握。
值此天赐良机,秦惠文王便大胆否决张仪先伐韩国的主张,果断采纳司马错防韩伐蜀的建议。这年秋天,秦惠文王派大夫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等率秦军,打着援巴、苴,禁暴止乱的名义,从石牛道(后谓剑阁道)伐蜀。蜀王被迫迎战于葭萌,秦军在阆中巴国板楯蛮劲旅的全力配合下,大敗蜀军。蜀王大敗而逃,最终被追杀于武阳(今彭山境),十月,蜀国灭亡。
应该说,秦军伐蜀,出兵并不会太多,因为秦东之韩国,多年来数与秦战,为防韩国,秦当留有相当多的军队,以防韩国乘虚进攻。秦以较少之兵迅速灭蜀最重要最直接的原因,则是充分利用了巴蜀世仇这一历史背景,以及巴王急于复仇取胜而后快的心理。更重要的是,充分利用了巴师勇锐善战且熟悉山川地理环境的先决条件,才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和决胜权,终于一举而灭蜀。
应该说,秦国灭蜀,巴国功著,但为什么巴国反遭灭亡了呢?《蜀志》《巴志》均说:“因张仪贪巴、苴之富,因取巴,执王以归。”阆中巴国就这样极轻松地被灭掉了。对此,笔者认为,张仪因贪巴、苴之富而灭巴,仅是原因之一。
就当时秦、巴地理、自然、环境条件而言,阆中巴国之社会经济肯定较秦为富(主要就某些方面面言),张仪通过实地观察比较后得出的结论,定不会错。但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张仪发现从阆中渝水而下,可从上而下势如破竹地攻击秦欲换而不可得之楚巴、黔中地,如果沿汉水、嘉陵江而下以攻楚,可致楚腹背受敌,难以招架,阆中乃是一个最便捷最重要的军事通道和战略要地。
于是,张仪密定灭巴之计,为答谢巴王鼎力相助,他率军亲往阆中致谢。秦军一路高呼感谢,巴人沿途以歌舞相迎,巴王以隆重礼仪接待,张仪遂突然袭击,活捉了巴王,迅速撤回秦国。
秦惠文王后元十一年(前314年),秦于阆中巴国地置巴郡和阆中县。秦巴郡阆中县地,北依秦蜀郡葭萌县地,与今旺苍、广元、剑阁相连;东接秦巴郡宕渠县地,与今巴中、平昌、营山相连;南界秦巴郡垫江县地,与今岳池、武胜相连;西靠秦蜀郡资中县和郪县地,与今遂宁、蓬溪、射洪、盐亭相连。
秦昭襄王三十年(前277年),秦大将白起、秦蜀(巴)郡守张若,率秦军两路夹击,最终大败楚军,夺回楚占原巴子国垫江以下广大地域,秦巴郡郡治始由阆中移治江州(今重庆渝中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