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红小札｜玫瑰花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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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刀丛中的小诗，籍贯四川仪陇。网上曾用名莫米，风兮凤兮，关河穷塞主等等。从迷恋文字于始，在诗词曲、小说杂文等多种体裁都有涉猎。集悲观达观于一体，喜声色光影，书香酒香女人香，常谓人间快乐之事莫过于此也。偶尔为文，随感随写，随处抒发；随丢随弃，随人笑骂。出版有《握红小札》、《黑白水浒》、《花间一壶酒：酌酒小品赏读》等。本文有少量删改。



作者

刀丛中的小诗

探春的悲剧，用王熙凤的话来说，那是从娘胎里都注定好了的。没托生在太太的肚子自是没福，但是比起那个误打误撞投胎在母猪肚子里的猪八戒，却又是幸运了不少。猪八戒因为自己的猪头大耳，便把那似乎还要倒霉的母猪，一顿咬嚼了完事。而这位极好面子的三姑娘，又是如何对待她那位饱受着耻辱和欺凌的老娘呢？

或许连娘都算不上。因为眼里“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所以要左一个“阴微下贱”，右一个“昏聩没见识”，甚至还要编排出笑话来，不如此就不能洗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那层晦气似的。否则，好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上，便嗡嗡地遍布着和苍蝇一样不解着的嘲笑和鄙夷着的白眼。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这位“俊眉修目，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望俗”的三姑娘，早就被媒人说破了嘴，踏破了门槛，在公子王孙梦中涂上一道亮丽的色彩；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如果是位男人就更好一些，凭她的胸襟和见识，这位三姑娘早就出去立了一番事业，而最后贾家至少也不会落到一败涂地的境地。

所以兴儿的比喻来得极其诙谐。“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戳手”，却又是那么贴切。这个“刺”，在一些别有造化的人眼里，倒是多了种不一样的风韵。大人物口中的“绵里藏针”，或许就是这个道理。不知为什么，我还是想起天蓬元帅的钉耙上那几个锋突的齿尖来。

细细一想，这些长长短短的“刺”，倒让人从历史上寻出几分不同寻常的业绩来。吴起为了当官，可以把老婆杀掉；郭巨为了当孝子，可以把儿子给埋掉；张巡为了当忠臣，可以把如夫人给吃掉……然而在大众的欣羡的眼里和掌声中，仍然喜欢当官，喜欢忠臣孝子，喜欢“事业第一”，喜欢“金钱至上”……

所以上面这些被柏杨先生列入“八格野鹿传”的人物，很少有人能蹦出半个“不”字。这时再想起狗头铡下断然两截的陈世美，总觉得有些冤屈，他只不过怀有和大多数人一样的小私心，对于秦香莲，至少他还没有上面那位吴先生做的过分罢。而最后稀里糊涂地送了命不说，还成为历代人们口碑中一个卑鄙可笑的典范。倒是秦香莲几番可怜的挣扎，无形中却替吴起的太太、郭巨的儿子、张巡的如夫人等等，甚至还有被八戒咬杀的那头可怜的母猪，同叫一声屈也！



同样也包括那个“熬油熬了大半辈子”的赵姨娘，还有她同样愚蠢可笑的梦想和奋斗，当这一切置于玫瑰花的尖刺上，仍然是左一个“没脸”，右一个“没脸”矣！而周姨娘贤淑端良的闺范，被探春所推许和赏鉴，无非是“用奴隶和半奴隶的幸福者，向来只怕‘奴隶造反’，真是无怪的”。

探春所要干出的一番事业，独善其身安家立业也罢，兼济天下匡扶圣君也罢，其实质，也就是让自己和别人永远都安心于现在的生活。而她那位给别人卷着帘子的老娘，则继续领着二两银子的月例，继续卷着帘子罢。或许在卷着帘子的同时，还得为“女儿”，扮出一种满足陶醉了的表情！

这就是探春身上所具有的“政治风度”！倒也并不是突然就有，或许和八戒的神力一样，是从娘胎里一出来就具有的，也或许就是那“米襄阳的《烟雨图》”、“颜鲁公的笔迹”所熏陶出来的结果。而“姨娘养的”，这是探春所厌弃听到的。至于赵国基如何不是她舅舅，而她的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这种论证，或许也具有某种成熟的政治法则罢。



探春是美的，也是足够清醒的。因为她难得的组织才能而开创诗社，在红楼这部书里，留下了足够纯真足够青春的色彩；因为她锐敏的感觉，让我们在一团团花团锦簇的文字后面，闻到一些腐烂破败的气息。她是一枝带刺的玫瑰，她的刺在扎伤别人时就已脱落；她具有政治家的伟大抱负，最后却成为政治中可悲可笑可怜的陪葬品。她的悲剧后面，有时是源于她的理想太过沉重，她的清醒太过锐敏而已。而置身于她的外面，是松动的台基，老朽的房梁，班驳的墙泥，簌簌的尘土……还有一些习惯了狂欢和做梦的人们。

所以探春的一“叹”，就像她身上的“刺”那样，却有了很多不同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