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红小札｜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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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刀丛中的小诗，籍贯四川仪陇。网上曾用名莫米，风兮凤兮，关河穷塞主等等。从迷恋文字于始，在诗词曲、小说杂文等多种体裁都有涉猎。集悲观达观于一体，喜声色光影，书香酒香女人香，常谓人间快乐之事莫过于此也。偶尔为文，随感随写，随处抒发；随丢随弃，随人笑骂。出版有《握红小札》、《黑白水浒》、《花间一壶酒：酌酒小品赏读》等。本文有少量删改，标题为编者所加。



作者

刀丛中的小诗

我一向有种意见，作神仙和作隐士的人，总是能忍，同时还要固执着将一切看破，将已有的现有的都砸得个不亦乐乎，以便轻身走路。而往往这时，也就仅仅只能作神仙和作隐士了。

有时难免要累及家属，除开淮南王的鸡犬独独地撞上了狗屎运不说。而这神仙们的家属，通常就是那些要人看破的东西，到底由于神仙们的太过自私，所以就显得特别无辜。

所以说，嫦娥姐姐也很无辜。香菱可以说是整部《红楼梦》中最无辜的人。一出生便被癞头那个野和尚看成是败家精，断之为“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非要甄士隐老先生舍了爽快。很难说接下的元宵夜里不是这和尚弄得小小幻术，目的只有一个，看破。



这当然很牵强，虽然说佛法视众生为平等，但也有不管黑猫白猫囫囵一概论之的弊端。而我见过的一些和尚就不会老抱着佛爷们的死脑筋过日子，有时也会把那山门下的众生暗自分出三六九等来。

不过在这里，看破的，或许都如甄士隐老先生那样遁入了空门；执迷的，难道都白白地赔上了性命不成？我看未必，至少我现在是活得好好的，很多执迷的人，比我活得更好。

看书看到这里，自然是留心而又留神。所以甄士隐老先生撒腿走人的那时节，虽然嘴巴上说得如何之冠冕堂皇，只不过是《儒林外史》中陈和尚一流的人物。待到百二十回中才露出头来轻描淡写地说上几句淡话，想必他那位姓封的娘子，已做泉下之人久矣！

冯渊的无辜，不单是名字取得不好，而是这地头蛇撞上了蟠龙的缘故，也就赶紧稀里哗啦销号了帐。不过有一点得说说，在遇到香菱之前，他是很欢喜男人的。这只能说明香菱的好处，轻轻松松地改变了一个人的性取向，就中的学问，恐怕是很难解释的罢，所以只能单单地推给命。

门子和假雨村的真真假假，到了最后也是一种命。这时的香菱到底不能自主。葫芦案判来判去，她的命运从实质上都不会有所改变。而她正是和尚一起头就要看破的那些东西。这不能怪作者，她只是一条河，冯渊这里只是拐弯之处，大观园才是真正的海。



她也只能至始至终地无辜着。所以周大娘送花的时候，也会叹息她好一个容貌儿。对于以往的种种，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或许是她的天真罢，和湘云的率真究竟有些不同。天真的人，总是有着和爱一样的梦，是因为还有所相信的东西在里面罢，却又往往不设防，用美好去忘记一切的不美好。

所以才和小戏子们天真地斗起草来，非要将那泥水污了裙子才罢休。在这里我不想就换裙再生出一些别的关目，而宝玉的怜惜也仅仅只能于此而已，和为平儿理妆都是一样的道理。他要她们明白她们水一样洁净的身份。

香菱却一直免不了在泥污中辗转飘零的命运。而宝玉的那些怜惜，她到底难以领会，所以有时觉得宝玉，“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有时又觉得宝玉，“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了。

她是谁？英莲亦可，香菱亦可，秋菱亦可。然而这些一个个却又不是她，就是一朵花，花也该有自己的名字。虽然香菱之后跟着大观园的小姐们做了不少诗，渐渐地也知道了一些诗的好处，但有时由于秉性天真的缘故，所以就难免被宝钗称为“呆香菱之心苦”了。

这也正是她的不可及之处，不过也有些遗憾，诗究竟是“做”出来的，大观园里的每次诗会都在“做”诗，而这样的文字游戏，玩玩也未尝不可，虽不时地凸现出一些好句，离诗本身的情致兴味终究要隔上那么一些。



最后似乎连诗也做不下去了。而那个专以“油炸焦骨头”佐之为诗味的夏少奶奶凭空担上一个诗人的名分，一样地消涸了灵感，大约是呆霸王整天在屋里唱“嗡嗡韵”的缘故。而两个天真的女诗人，渐渐从呆霸王整天捻手捻足的丑态中，直直地触碰到了生活的壁。

而这个夏少奶奶，到底是诗沾染了许多油腻。于是，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专在阳谋和阴谋上下工夫。这颇能显现出女人特有的毒来。通常却又施之于那些继续天真的同类上，这可以说是一个短处。这种情形现在也不少见，只是少了天真的香菱，所以斗来斗去，并不觉得有多么的无辜。

男人最后总是能巧妙地将自己完全地置身于城门之外，而将另一些比如说财富、名位、一部分的海绵体再掺合进来。不管怎么说，斗来斗去都是他的宝贝。即使呆蛮如薛蟠的人，在城外也干起了别的营生。

上面所说的甄士隐，就是另一个例子。失意处，他只想一个人逍逍遥遥地走路。光是有了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老爹，香菱即使是有十成的命运，又怎能济得了事？



之于香菱的结局，究竟是被夏少奶奶凌虐而死，还是产难完劫，喜欢结局的人，大可继续深究。而她究竟是一部书起头就要读者看破的那些东西，怎么死，都是天道使然了。不过对于自己的名字，还好她有过一番这样的谈吐：

“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在这里我也只能权以龔自珍的一阙小词，在此酸溜溜地作结了。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

如梦如烟，枝上开花有十年。

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

莫怪怜他，身世依然似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