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千年巨洪——1870年长江特大洪水记略(第四部分)
123456911 发表于:2022-3-11 07:31:09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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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0年长江特大洪水,后人也称为老庚午大水,不仅深刻改变了荆江两岸、洞庭湖区的水文地理特征,也对未来诸多水利工程建设起到了标志性的作用。本文将对1870年大水的形成、发展和洪灾破坏进行介绍和分析,感受150年前那场震天动地的灾厄。上一部分请参考:

(注:本文中时间引用古文的内容为农历、正文部分阿拉伯数字为公历、汉字数字及有特殊标注的为农历)

4、大水经过

万里长江浩浩汤汤,作为一条规模庞大的世界级河流,长江洪水的发展有着多种多样的形式。由于暴雨区域的不同,有来水主要是从金沙江、川江及各支流的上游型洪水,有主要是江汉、洞庭湖、鄱阳湖来水的中游型洪水,也有覆盖全流域的流域型洪水。如果从全局的角度来看,自然是如1931年、1954年、1998年这样范围广大、持续时间长的流域型洪水最为危险,甚至能对国家经济造成重大影响;其他类型的洪水虽然可以在局部造成严重破坏,但波及范围较小、灾害风险相对可控。1870年7月的这场特大洪水,按照定义很显然属于上游型洪水,其主要来水源于川江及川盆各大支流,但就其造成的破坏分布和下游的水情变化看,却丝毫不亚于流域型特大洪水。为何一场上游的洪水,却能在千里之外的下游造成严重的破坏?我们接下来就将详细介绍1870年7月中旬特大洪水的发展历程。



一、前期水情

在“疯梅”篇章中,我们介绍了在1870年6月底7月初江南、江汉至贵州川南发生的一轮强降水过程;尽管同随后发生的超级暴雨相比毫无亮点,但并不意味着这场疯梅只是特大洪水无意义的前奏。在河道逼狭、蜿蜒曲折的汉江沿线,疯梅让陕南山区的暴雨洪水倾泻而下汇入汉江,直接冲破了潜江、仙桃和汉川一带的大堤。根据湖北方面的记载,湖北潜江早在农历五月就“荆河两岸堤俱溃”,而汉川方面也是“上游里堤南北俱溃”,足可见即使没有后续的特大洪水,江汉平原本来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灾情。而在洞庭湖流域和长江上游,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

前文所述的湖南奏报“六月初,荆川诸水倒漾入湘,湖河因以并涨,复值大雨连宵达旦”,导致洞庭湖水位猛涨;甚至在云南曲靖、四川西昌、雅砻江流域和贵州桐梓,同期都有大水暴雨的记载。从上述的雨水情看,6月底7月初的梅雨范围广大、强度也绝对不弱,造成了长江中上游广泛的洪涝灾害,尤其是在汉江下游灾害最为严重;后续超级暴雨能制造出如此之大的洪水,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前期的洪水打底。1870年7月13日开始,历史罕见的超级暴雨在四川盆地拉开序幕,将本就十分严重的汛情推入了无底深渊。在这场持续一周的超级暴雨中,四川东部洪水泛滥、灾情严重。



据清穆宗实录《报川东沿江各州县被水情形》一文中:同治九年七月壬辰(二十八日)谕吴棠奏:......本年六月间,川东连日大雨,江水陡涨数十丈。南充、合州、江北县、巴县、长寿、涪州、忠州、丰都、万县、奉节、云阳、巫山等州县,城垣、衙署、营房、民田、农舍,多被冲毁,居民迁徙不及,亦有溺毙者。

另据《合川县志》《江津县志》《涪陵县志》记载:同治九年庚午大水入城,雨入悬绳,连三昼夜......水连八日,人多下乡,依戚家避难......迟半月始退。州人陈在宽庚午年六月十六日(1870.07.14)“大水纪异”中说“嘉靖迄兹凡两见,异灾三百有余年”“同治九年六月十九日大水入城,城内民房倒塌数百家,三日乃退”。

清同治九年庚午夏,扬子江大水淹及小东门,城不及者一版。大渡口及李渡珍溪镇俱于水至处刻其石曰:“庚午大水涨至此。”老县志中又言“同治九年六月十六日至二十日(7月14-18日)江水盛涨,水入城,江岸南北,漂没住民无数,此数百年来未见之灾也”。

此外还有大量的文献记录,本文不一一列举。从上述记录看,当时的四川境内灾情主要集中在长江干流沿线、嘉陵江、渠江和涪江下游,与暴雨落区高度重合、且沿江灾情极为惨重,“数百年未见”“三百余年来两见”等词句多次出现,均反映出特大洪水带给当时人们的巨大震撼。建国后,水文工作人员通过实地考察结合文献记载和碑刻石刻,一定程度上还原了当时的洪水过程,终于让我们得以知道更多关于这场洪水的细节,我们将在下文详细介绍。



二、川水汇聚

1870年7月初,随着长江上游大范围持续暴雨的铺开,岷江沱江和涪江流域水量迅速增加,加上此前本就水量充沛的金沙江,川江在前期较高水位的基础上迅猛上涨。到7月13-17日第一轮暴雨期间,在大巴山南麓到嘉陵江和渠江流域,持续暴雨直接引发了河流的严重洪涝,其严重程度是当地有明确记载数百年来从未见过的;当巨量雨水汇入河道后,嘉陵江蓬安以下、渠江广安以下、涪江遂宁以下两岸大堤相继崩溃,洪水随即将沿岸各县扫荡一空。其中尤其以三江交汇处的合川受灾最为严重,大半个暴雨区的来水均汇聚于此,洪水几乎淹没全城水深“四丈余”,比实测最高的1981年洪水最高水位还高出了5米以上!合川的高水位持续了半个月后水才逐渐退去,洪水从起涨到结束全程历时竟然达到两月之久。要知道由于落差原因,四川盆地内洪水大多历时较短,即便是2020年那样的特大洪水历时也才10日,足可见1870年7月洪水水量之大、洪水泛滥之严重的程度。



7月16日农历六月十八日,三江洪水在合川汇合后抵达北碚,根据事后还原当时洪峰流量居然高达57300立方米每秒,比1981年历史第二大洪水还要大一万立方米、水位高出十米以上。如此惊人的水量几乎摧毁了北碚,洪水顺江直捣重庆市区;此时,长江上游及岷江、沱江洪水在7月17日淹没江津城区后,几乎与合三为一的嘉陵江特大洪水同时抵达重庆主城区,农历六月十九(7月17日)当天寸滩还原最大流量达十万立方米每秒!水位高度超过2020年8月20日实测最高水位近5米!这是最恶劣的洪水遭遇,在愤怒的江水冲击下,重庆沿江街区尽皆被毁,江面上还漂浮着大量上游一路冲下来的各类杂物、尸体甚至还有求救的活人。



不过相较于嘉陵江下游各地遭受的灭顶之灾,地势相对较高的重庆城区受损已经算是可以接受的了;但在重庆城区下游的三峡江段,涪陵、忠县、万州、云阳和巫山等地,县城都是临江而建的,奔腾而下的特大洪水彻底扫荡了沿江各地,制造了极其惨痛的灾难。在记录较为完善的万州,江水从10日开始上涨到18日见顶,根据建国后调查8天时间内水位暴涨了至少46米以上,万县全城几乎都被洪水吞没,连地势较高的文庙大成殿洪水也与台阶齐平。而在云阳,据记载著名的张飞庙被洪水破坏;根据后续历史调查,张飞庙自建成以来只有在北宋宣和、清嘉庆年间有重修过,而且重修原因均与洪水无关,由此可见1870年7月洪水水位之高,至少是北宋以来近千年之最!



当滔天大水涌入长江三峡的时候,正值超级暴雨的第二阶段,暴雨中心刚好由四川盆地东部转移到三峡和鄂西,与洪峰完全遭遇,由此形成了极为不利的雨洪叠加形势。根据建国后巫山县老人的回忆,整个涨水期间都是接连不断的暴雨,直到洪峰过去后降水才逐渐停止。原本三峡河谷地形的束缚对洪水有明显的削弱作用(见下表),然而由于重庆-宜昌区间内暴雨如注,大洪河、龙溪河、小江、磨刀溪、渠溪河等区间内支流都发生了有记录以来最大洪水,完全抵消了地形的削弱作用;正是有了三峡两岸巨量雨洪加持,洪峰抵达宜昌时的流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所增加。



三、洪魔出山

在今天三峡大坝下游不远处,有一座历史久远的黄陵庙,庙中的禹王殿大柱子上清晰可见一道水位标记——1870年大水至此,这里正是长江三峡宜昌段那场洪水中最可靠的水位记录。让我们退回到1870年7月20日,从四川盆地一路赶来的洪水已经逼近三峡出口,通过对黄陵庙的水位换算,此时的洪峰流量竟然逼近11万立方米每秒,沿途的巴东、秭归等县城遭遇了与上游四川沿江一样被毁的命运。

洪峰于7月20日抵达湖北宜昌,洪水毫无悬念的冲破堤防,将城内外完全吞没,根据事后调查推算当时宜昌流量达105000立方米每秒,将其他所有洪水都甩开了一个段位;更下游的宜都、枝江等地也上演了同宜昌一样的剧情。当特大洪水收纳了支流清江的洪水进入枝江后,洪峰的最大流量终于出现——超过11万立方米每秒!而在枝江以下,长江两岸就再无山地束缚,大江也就由此进入了最为危险的荆江江段;在这里,洪水犹如解除了封印的恶魔,恶狠狠地扑向一望无际的江汉-洞庭湖平原。



长江通过宜都-枝江-松滋段时,江水流向从西北-东南逐渐转为向东,因而当汹涌而下的洪水摆脱了山地的束缚,便迎头撞上了荆江南岸大堤。即便是今天,荆江大堤的防洪标准仍然只能满足5-6万立方米每秒的洪水安全通过、极限不超过8万;可想而知在1870年的条件下,11万立方米每秒究竟意味着什么。

汹涌澎湃的江水首先是将长江枝江-荆州段中的几个江心洲淹没,如上百里洲在开始涨水后不久洲堤就崩溃了;随后江水持续上涨,突然间荆江南岸大堤溃决了,滔天洪水如万马奔腾般向南冲出,一泻千里。在溃堤的瞬间,其水势之猛、速度之快,以至于上百里洲内的水一下子被吸干、连原本被淹没的土地都裸露出来,直到后面洪水继续补充后才又被淹没。在水位最高涨之时,江水已经超过原本大堤顶部5米以上,用任何手段都无法保住大堤了。



1870年7月20-21日,洪水以前所未见的暴虐撕开了荆江南岸大堤;从事后描述看,具体的破堤地点有两个,一个是位于今天湖北松滋老城附近的庞家湾、另一个是下游不远处的黄家铺;此外在更下游的公安段,洪水也从窖口附近溢出流入虎渡河,最终也是流入洞庭湖。荆江大堤松滋段到洞庭湖的直线距离有160公里、落差接近20米;当巨量江水破堤而出后,就顺着这一坡度直捣洞庭湖区。首当其冲的松滋老城几乎荡然无存,洪水甚至高出城墙数尺,很短时间内就彻底扫荡了松滋全境,相邻的公安、以及湖南安乡、华容和汉寿等地也和遭遇了和松滋一样的灾难。洪水几乎沿着松滋-安乡的直线冲刷出一条新河道,是为今天的松滋河;清代晚期,洞庭湖与长江联通的通道原本只有太平口、藕池口和调弦口三个通道,1870年这场大洪水创造了第四个、也是今天最重要的松滋口通道。

四、洞庭难以承受之重

当滔天洪水涌入洞庭湖之时,湖南大部分地区早已进入三伏天,洞庭湖流域的湘沅资澧四水均已从7月初的高水位回落;因此虽然长江与洞庭湖之间的“洪水走廊”地带灾情惨重,但有了面积近6000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调蓄,沿湖其他地方一开始水情还算平稳。可是长江上游的来水量实在过于惊人,在最初平稳吸纳了上百亿立方米的洪水后,整个洞庭湖被彻底灌满、湖水甚至开始倒灌各条支流。考虑到当长江洪水通过下游荆州时,荆江大堤勉强撑过了本次洪水,结合洞庭四口的泄洪能力,估计在11万立方米每秒的洪峰中至少有4-5万流量从松滋、公安段的溃口中涌入了洞庭湖区,否则荆州附近的江堤无论如何是保不住的。



对于洞庭湖而言,在7月丰水期平稳的状态下,突然涌入了四五万立方米每秒的洪水,这是未曾设想的突发情况。特大洪水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暴力灌满了整个洞庭湖,随后湖水逐渐泛滥失控,将常德、益阳、长沙和岳阳沿湖地区相继吞没。根据湖南各地的记载,沿岸湖水一度以一天四五尺的速度快速上涨,在当时的条件下,湖堤只在少部分地方有建设,各地民垸堤坝高度不过几米而已,涨水只要几天时间即可突破堤防。总的来说,尽管洪水远远超出了洞庭湖的承受力,导致沿岸一万多平方公里的陆地被洪完全吞没,但相对于受到直接冲击的长江沿线,洞庭湖确实以“化劲”让洪水这匹暴躁的“脱缰野马”缓和了不少。



经过数天的大水漫灌,到7月25日前后已经有数百亿立方米的洪水由“洞庭四口”涌入洞庭湖,荆江长约150公里的南岸江堤几乎全毁。这样的结果对长江南岸的民众而言当然是一场灭顶之灾,但如彻底的南溃也直接挽救了北岸的江堤,起到了类似现在“分洪”的特殊效果。

根据当时荆州江陵的记载:“同治庚午,岁江水暴涨,狂风雷雨连日不息,大堤出险万状,危而获安。“正是因为洞庭湖调蓄了大量洪水,再加上1788年长江大水后清政府花费巨资加固江堤,这才让江陵城得以有惊无险地渡过这场特大洪水。 江陵城的好运可能只是这场灾难中的孤例。在下游的长江监利段,一开始也和江陵一样勉强撑过了分洪后的洪水,但洞庭湖很快就被灌满,原本平稳的水位重新开始上涨,甚至此时洞庭湖水还开始倒灌回长江;经过多日高水位浸泡后,荆江监利段以下的北岸大堤相继溃决。1870年7月底,随着荆江大堤全线崩坏,泛滥的洪水也开始向北侵入地势低洼的江汉平原;原本7月上旬的降水过程中,汉江就已经在潜江、仙桃和汉阳等多地溃决,江汉早就是一片汪洋了,如今长江大水又至,汉江下游到长江沿线上万平方公里的区域至此完全陆沉。

五、白发余威

经过洞庭湖、江汉平原数万平方公里淹没区的调蓄和分流,当浩荡洪水来到重镇武汉时,水势已经大大减弱。一般来说,没分流的情况下洪峰从宜昌到武汉所需时间在3天左右,沿岸泛滥重如1931年、1954年所需时间也不到10天;

然而1870年特大洪水从宜昌7月20日出现最大流量和最高水位,到8月3日汉口记录到最高27.55米最高水位,足足用时14天,只能说明淹没面积之大、调蓄水量之多,以至于要两周时间才能装满江汉-洞庭湖这个“大盆”。

纵使经过了如此彻底、全面的大分洪,城陵矶以下的螺山、汉口站长江水位仅仅低于1954年最高水位2-3米、流量仍有66000立方米每秒,汉口水位高度记录此后一直维持了足足61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特大洪水依旧保持着强大的实力。



长江流经武汉时,两岸的龟山和蛇山对江水起到了束缚的作用,因此江汉平原上肆意漂流的洪水在这里也重新回归长江。当时的武汉远没有如今繁华,还刚刚经历了战乱和1860年洪水打击;当特大洪水通过武汉时,除了汉口有城墙稍微阻挡后湖洪水外,其他的地方全部被洪水淹没,在不少地方形成了大片湖沼,持续竟达数月之久。

此后洪水继续顺江而下,黄州、鄂州、武穴、九江等沿江城镇均被大水淹没;尤其是在湖北安徽交界附近的黄广大堤,经过长时间的高水位浸泡,到农历七月二十日(8月16日)洪水冲击出近一公里的大溃口,肆意奔流的江水完全吞没了黄梅、望江、宿松县城,再次造成重大破坏。



8月初,大为减弱的洪水抵达江西湖口。此时的鄱阳湖早已进入伏旱季节近一个月,赣江、信江等支流来水也较少,可源源不断涌入的洪水仍然像洞庭湖一样又把鄱阳湖完全灌满,随后鄱阳湖居然维持高水位达25天之久!根据江西新建、彭泽、湖口三县记载“江水陡涨,倒灌入湖,田禾尽淹”;虽然严重程度远不如上游,但完全靠江水倒灌就能造成如此重灾,这在鄱阳湖有历史记录以来还是第一次。 在鄱阳湖的大力调蓄分流下,洪水直到安徽江段才逐渐收起了狂怒暴躁的脾气,虽然在安庆、铜陵、无为、芜湖以及和县仍有江水漫溢的灾情记录,但是造成的破坏已经与常年的一般洪水差不多了。到江苏南京及以下,随着长江水面越发开阔,这场惊天动地的巨大洪水终于成为强弩之末。时间来到1870年8月下旬,沿江各地的洪水渐渐退去,1870年特大洪水就此成为一段“传奇”,成为了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的一部分。

6、洪水水文特征及灾情破坏

一、水情分析

1870年7月中旬发生在长江上游的特大洪水,无论其水位流量以及造成的灾情程度,都是长江历次洪水之最。根据重庆万州还原的水位过程和黄陵庙水位标记分析(详见后文),这是一次双峰型的洪水过程,宜昌站本次最大3天、7天、15天、30天洪量达265亿立方米、537亿立方米、975亿立方米和1650亿立方米;汉口站当年有留下实测水位过程,洪峰水位27.34米,由此可以推算出30天最大洪量为1576亿立方米。通过对宜昌站几个著名洪水的洪量进行对比(见下表),我们可以发现,1870年洪水与其他特大洪水年份相比在各方面都有明显优势,只有1860年大洪水相对比较接近。



在长江上游嘉陵江流域主要支流中,1870年洪水同样远远超出实测记录。我们将1870年洪水与建国后上游实测最大的1981年洪水进行对比,可以发现1981年洪水全方面落后于1870年洪水,而除渠江外1870年洪水的流量全部超过了有实测记录以来的最大流量,可以说嘉陵江流域本次洪水是“碾压式”的王者。合川县志中云:“前嘉庆壬戌、乙亥,道光壬寅,大水事不常见,而水势亦相伯仲,从未有如同治庚午岁者,是年六月大水入城深四丈余,城不没者仅北郭一隅。。。二百余年来未有之灾也”。也证明1870年特大洪水在当时人看来,就已是嘉陵江段数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水。



经过进一步调查研究,在宜昌30天1650亿立方米洪量中,40%来自嘉陵江和重庆-宜昌区间;尤其是洪峰和3天洪量中,两区来水约占70%以上;而两区面积仅占长江上游的20%,可见嘉陵江流域+三峡区间是本次洪水的主要源地。可以说,正是因为嘉陵江流域的超强表现,叠加上游金沙江、岷江和沱江的稳定发挥,再加上暴雨跟随洪峰移入三峡流域引发重庆-宜昌区间内各支流大洪水,各种天时地利和偶然因素作用,1870年长江特大洪水才得以一路不断发展加强,直到出现宜昌枝城11万立方米每秒特大流量。

1870年特大洪水除了流量特大,上游水位之高也是千年来从未有过的。除去近百年来有水文记录的历次洪水,长江沿岸在南宋至明清时期也有过数次特大洪水的相关记录。在重庆忠县,最早有1153年和1227年两次特大洪水的水位标记,此外忠县沿江还有多次洪水高度记录,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列举如下:



从上表可以看到,1870年洪水是长江自1153年有洪水记录以来,三峡段水位最高的一次特大洪水,而且比第二名还高出数米。考虑到忠县江段为峡谷地形,几百年来变化很小、具有较高的参考价值,因此1870年洪水至少是870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洪水!



根据建国后历次调查得出的1870年长江沿线最高洪水位,可以绘制出比较符合实际的1870年沿程最高水位线,我们将其与1954年全流域特大洪水和1981年长江上游特大洪水的水位进行对比。在嘉陵江流域各站,实测最大的1981年特大洪水水位均低于1870年调查水位数米,长江干流上从江津到涪陵差距也在4-5米左右,与1954年的距离就更大了。



从涪陵至秭归的长江三峡段,1870年洪水的领先优势迅速扩大,水位超过1954/1981年十余米!直到秭归以下,随着长江河谷渐开阔、坡降逐渐减小,水位差距才逐渐缩小,到宜昌时1870年洪水高出1954年3.8米左右、高出1981年4.12米。在松滋附近江段,由于洪水在这里撕裂大堤涌入洞庭湖,因而导致下游公安和江陵长江水位急剧下降,到公安砖窑附近时1870年洪水位低于1954年1米左右;而再往下的公安陡湖、监利邹码头和螺山等地江堤也被洪水冲破,江水向洞庭湖和江汉平原分流,导致城陵矶到汉口长江水位低于1954年2-3米;另外洞庭湖区水位1954年较1870年高约1-2米。

综合来看,1870年洪水是嘉陵江流域和长江重庆-宜昌段毫无疑问的历史第一大洪水,溃口分流后在荆州-湖口段仍为特大洪水,经过鄱阳湖调蓄后在湖口以下的安徽江苏段则为一般洪水。



二、洪水灾情

1870年特大洪水是长江历史上一次影响深远的巨大灾难。这场洪水的受灾范围主要包括今天的四川、重庆、湖北、湖南、江西和安徽六省市,其中尤以重庆、湖北、湖南三省市受灾最为严重。在宜昌以上的长江上游地区,由于两岸峡谷地形束缚,洪水肆虐的地区基本集中在沿河两岸,主要体现为特高的水位,仅在如合川等河流交汇处或地形开阔的地方出现了大面积泛滥的情况。

而在宜昌以下,长江进入坦荡的江汉-洞庭湖平原,因此洪水得以彻底泛滥,制造了大面积的淹没区和泛滥区,无论是受灾范围还是破坏程度,都远超上游。 长江上游的四川省(含今天重庆)灾情主要集中在嘉陵江下游和沿江地区,此外在川北也有因暴雨导致的部分灾情。

根据向朝廷的奏报内容显示,四川全省受灾约20个州县,是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洪灾。川水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为合州以及重庆以下的三峡沿线,合州惨遭三江洪峰夹击,全城被淹多日,洪水直到快两个月后才彻底退完,房屋基本全部倒塌;丰都“全城尽没,水高于城数丈,官民宅半为波涛洗去”;忠县“舟行南门内”;万县、奉节、云阳、巫山全城大部分都没入水中,建筑大量倒塌,多年积累的财富被洗劫一空。不过四川地势总体较高、山地丘陵遍布,因此泛滥区范围不大、持续时间也不长,民众逃生避难相对比较容易,所以四川的人员死亡远不如中下游。 当长江洪水冲出宜昌,涌入江汉-洞庭湖平原时,制造了大面积的泛滥区,且还与先前已经漫溢泛滥的汉江洪水汇合,大洪山以南一直到洞庭湖南岸大片区域全部陆沉,湖北受灾州县达30多个、湖南有20多个。粗略估计宜昌至汉口间被淹没的地区,总面积约3万多平方公里,较1931、1935和1954年的淹没和受灾面积都要大!



尤其是在洪水破堤处的荆江南岸,松滋公安枝江和湖南安乡华容等地,遭遇了“陆地海啸”般的彻底扫荡,比如繁华的松滋老城自此不复存在,全城被迫异地重建。宜昌-汉口段的长江江堤、和潜江以下的汉江江堤,洪水过后都不复存在,此后数年甚至数十年时间,洪水冲破的松滋口、藕池口等处江水肆意流淌,危害直到今天都存在。

汉口以下的长江沿线,由于宜昌-汉口之间大片淹没区调蓄了至少600亿立方米以上的洪水,所以水势明显减弱,泛滥区域逐渐收束到沿江。尽管如此,鄂州、黄州、九江等地依旧一片汪洋;黄广大堤崩溃后,洪水还蔓延到安徽宿松、潜江、望江境内。鄱阳湖被灌满后洪水继续向下游推进,直到江西南昌、安徽安庆无为铜陵和县等地都出现了大水泛滥的记录。这些地方的洪水泛滥持续时间在两个月以上,不仅导致大量民众流离失所,还引发了灾后的瘟疫和饥荒;到1870年秋冬季洪水退去时,江汉洞庭鄱阳湖赤地千里,许多地方方圆百里不见人烟,湖北在向朝廷汇报的奏折中感叹道:“为数百年未有之奇灾也”!

由于时间久远,关于1870年这场特大洪水的人员伤亡情况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了,但对比类似特大洪水年如1931(十万以上)、1935(14.2万)和1954年(3.3万),保守估计本次洪水直接造成了至少数万人死亡,至于后续的瘟疫饥荒等间接死亡人数永远无法知道了。

7、后续

1870年特大洪水不仅在当时震动全国,它还深刻影响了此后长江流域水文和水利设施建设,直到今天我们仍能在各种论文书籍、设计标准中看到它的身影。首先是在荆江段,洪水撕开的松滋口、藕池口此后再也没有合拢,在长江与洞庭湖之间冲出了百余公里的松滋河;在江陵段,长江原本分为南北两支、且以南流为主,但在这次特大洪水后北流成为主流,南流到今天已经变成其他河流的河道。可以说,特大洪水永久性改变了当地的水文地理,塑造出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荆江基本架构。

相比山河改观,1870年特大洪水对后世最深远的影响其实还是水利建设方面。建国后在长江流域进行水利建设时,1870年已经成为一个标杆,不论是荆江大堤还是三峡工程,都需要考虑到面对这场“千年大水”时,我们应该如何处置;今天三峡工程设计的极限,就是在1870年洪水基础上再加10%。而我们在嘉陵江流域、金沙江上游进行的水利工程建设,也都是为了避免重演1870年洪水不断叠加这样的恶劣遭遇情况。



千年大水,劫后重生。百余年前的洪水虽然只能停留在文字记录中,但当我们现在回首,不禁感慨自然之伟力。2020年夏季长江再一次发生了特大洪水,但这一次我们通过梯级调度、错峰削峰等方式,避免了洪水恶劣遭遇,安然渡过了这场超过1981年的上游特大洪水。但2020年洪水仍远不如150年前的“老前辈”,唯有顺应自然规律,用科学的手段与大自然和谐共处,我们才能在老庚午洪水归来之时,安然从容地化解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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