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与骆驼》
度素告 发表于:2021-3-23 08:29:16 复制链接 发表新帖
阅读数:499
文/背负

1
第一次见骆驼,是在2015年阆中等四县市笔会上。

这次笔会,由阆中、苍溪、南部仪陇四个县市共同主办,来的有老作家,也有新人。骆驼的身份很特殊,既是苍溪县第一届、第二届作协主席,也是几县市作协共同的朋友。

当时是五月,阆中古城的侯家大院里,摆满了坝坝茶。我去到庭院中时,袁勇正在评一位女诗人的新诗——《乌有寨》。我对现代诗了解颇少,他讲的诗中意象,使我脑袋如塞进一团浆糊。一来我不写诗,二来疏于川话表达。我坐在就近的一张藤椅上,觉着自己像一块身体灵巧的木头。不知这种“似懂非懂”的模样,是否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但一个微胖的平头,引起我的注意。

他就是骆驼。

临近傍晚,夕照散漫地落在庭院中。园中一株美人蕉的绿叶,正泛出淡淡的白光。女诗人们,都凑到袁勇跟前,听他《乌有寨》中的“子虚乌有”,多年后,我仍然惊诧,诗人对意象的表达,比任何艺术形式都来得强烈。大概其他的女诗人,亦有此感,故只专注于倾听。骆驼就坐在那株美人蕉下,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手机,一边端起茶杯抿茶。但我看得出,他的心思不在这两者上,只是用一些虚无的动作,打发无聊的时光。

作为东道主,袁勇(诗人、阆中市作协主席)在停下来的间隙,为我们相互做了介绍。他与骆驼是好友,但性格却南辕北辙。在同一场景中,袁勇喜表达,善交际,能把控场中氛围;但骆驼相反,他愿远离人群,将自己置于空虚或冥想中。因太过特立独行,所以更容易引起注意。

但这种注意,仅限于“远观”。都说作家是不分性别的,这句话不全对,若真没有性别界限,便不至于刻意拉近关系,却又在意识上保持生疏。

我与他真正的交集,在第二天的笔会上。

早上八点,会堂已陈列完毕。先是四个县市的作者,公开探讨这次笔会出版的《阆中文集》。在这次探讨上,袁勇推出了两个女作者,其中一个就是我。我在这本文集中,刊发了一篇散文《石库门》。石库门是旧上海的建筑精髓,为写好这篇文章,我半年前就去浦西的老西门采风,并采访了一些当地的“二房东”。《阆中文集》破例刊登上海建筑文化类散文,得源于袁勇的大力举荐。老一辈作家对地方文化有很深的感情,他们早就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关注点,不再是情情爱爱,转而关注生活的本质,以及对社会底层人民的关怀上。袁勇认为,如我一般年纪,便关注地方文化的作者很少见。所以,他推荐我,其实是在鼓励年轻一代作者,应真正关注社会,以生活素材入手写作。

在随后的圆桌会议上,很多作家对这一现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轮到骆驼发言时,我清楚地记得,他抿着嘴,眼睛看向面前的茶杯,半晌从嘴唇中吐出几个字:“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注视着他,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他的脸竟悄悄变红了,嘴唇还是抿着,目光垂得更低。所有人都在等他。他也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但局面一度这样坚持,直到坐在他旁边的邓太忠(诗人、南部县文化馆馆长)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以调侃的口吻喊了一声:“你娃儿说几句嘛,对年轻人要鼓励。”邓太忠亲和力强,言语间满脸堆笑,他一句“你娃儿”,既体现了他们关系熟络,又幽默地为所有人解了围,大家哄笑起来,骆驼也趁机动了动身子,郑重地发了言。

他对《阆中文集》做了肯定,对我那篇《石库门》作了重要点评。他的语速平缓,句句中肯,在一片叫好声中,所言突兀而真实。我从14岁开始投稿,稿子可以将杂志社砸出窟窿来的人,知道一个专家肯花时间看你的文章,并提出批评意见,意味着什么。所有作者,都该明白批评的意义,很多人写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听取一二。

笔会过后,我多次想对他表达感谢。但都没有。偶尔联系,也不过闲聊家常。一次偶然得知,他只大我十岁啊!再一看他老成的长辈派头,不仅哑然失笑。

2
第二次见骆驼,是2020年春节前夕,我去成都拜访他。

那天天阴。由于是盆地,川南地区少风,多雾,当天温度大概在6-10摄氏度。地铁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那件套头羽绒服,令我感到憋气闷热。中途下车,在商场里买了一套春装换上,才去省作协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省作协办公区的右手边。从一处窄小的门洞进入,上到三楼,就是四川省小小说学会的办公室。他从里间办公室出来,笑着招呼我。

因为是午饭时间,他喊上办公室几位同僚,与我们一起下楼。出了门,他将夹克的拉链往领口处拉,遇风则将脖子往里缩。他见我穿着单薄,询问是否加衣,我表示不用,并讲了刚才在地铁站换衣的过程,引他瞠目结舌。说着话,我们穿过红星路二段的红绿灯,沿双栅子街过去。

骆驼是小说家,其中有一篇《晨曦里的那双手》,故事的主人公便住双栅子街。所以,我虽是第一次进双栅子街,但早已通过这篇文章,而对它产生了特殊的感情。街面很窄,两边都是早餐店,或水果店。走进去,浓烈的烟火气扑面而来,一些店门口流淌着油污,混合在路面上,像一条长长的乌龙。小说中的主人公,就是这条街上的原住民,他们的日常,就是父亲牵着女儿的手,慢慢在这条街上走。这么温馨的画面,竟藏着一个悲哀的故事,女儿是弱智孩儿,虽已年届五十,却还如幼儿一般。

哎!说不出的心酸!

骆驼边走边说着什么,我敷衍着回答。再往前走,一条岔路口横在眼前,我们应该是穿过岔路口,到斜对面的餐厅。但在这个拐角,我想停留一会儿,也许,小说里那对父女,恰好就会在此时出门呢?可我加快脚步,冲过了马路,走在骆驼前面。如果真相伤感到令人落泪,你们会不会与我一样,选择逃避?

成都啊!真是座有故事的城市!

看过文章,便忍不住心酸流泪;那小说家的心,该早已千疮百孔了!我望着骆驼,他已停在餐厅门口,正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准备推门。就是这双手,揭开了生活的伤疤;写尽陈旧破碎的往事。我抢先一步,推开了半掩的门,示意他先进。

进入店内,他麻利地走向靠里的一个包厢。包厢里有两张圆桌,一扇中式屏风从中隔断,就成了两个独立的包间。席间,除了骆驼和我,还有四川省青少年作协的几位同僚。骆驼按照工作餐的标准,点了几样小菜和米饭,便招呼用餐。

每个人都埋头,很认真地吃饭。除了转盘偶尔转动,听不见其他。这倒符合骆驼的性情,他坐在我右手边,稍一转眼,便能看清他的表情。他低垂眼睑,只专注于眼前的几样小菜,神情与五年前在笔会上发言一模一样。

骆驼还是骆驼!

至阆中古城的侯家大院一别,已时隔五年。这么久的时间,城市悄然改头换面,省作协墙内的三角梅,已与楼齐。一切都变了,而骆驼还是骆驼。

我突然悲从心起,住在双栅子街的那对父女,早晚有一天,会变得形单影只。骆驼再见他们其中一人时,会不会掩面痛哭?又或者,这条街上,再也见不到这两个人。那时的骆驼,还会不会是今天的骆驼?生命便是这般无常,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徒留下一盏茶的故事。我诧然,那对父女的今天和明天,就是世间的缩影。

3
第三次见骆驼,是八月初,他邀我观摩第六届乐至“青松杯”全国小小说征文颁奖礼。

“观摩”一词,很是新鲜。若是农村吃席,需要带个小孩添嘴的,就可以说是“来耍的”;文人真有意思,把“来耍的”说成“观摩的”,意思还是一个意思,但文雅可爱得多。

六日上午,我们开车从成都到达乐至。乐至是陈毅的故乡,故又冠名“帅乡”。但车进入乐至境内,只见现代化建设的新象。帅乡之魄,还如六月的桂花,未曾开来。

2014年10月,我去井冈山希望小学观摩时,沿途的红色文化氛围就很浓烈。入口处的冲锋号、挹翠湖中心的红歌、井冈山上的烈士陵园,甚至是月色下延绵的群山,李椿平家的地瓜干,融入到骨血里的红色元素,对一个初入者的心理冲击,可谓排山倒海。故时隔多年,那种感觉仍然残存。

乐至自带红色文化属性。但它毕竟不是革命根据地,也并不以“红色”作为基调。看得出,这座城市正以惊人的速度蜕变,但城市规划并非朝夕,尤其是城市的文化建设,或需要几代人来共同完成。也许,再过几十年,帅乡就有了荡气回肠的气韵,帅乡文化中的那点“魄”就出来了。那时候,我再来乐至时,入境的那尊陈毅雕像,就不只是雕塑,而是帅乡的文化标识。

乐至“青松杯”全国小小说大赛,应该是乐至为发展帅乡文化,而打造的文化品牌。这说明,城市大刀阔斧地改头换面之时,乐至的文化跟上了步伐,这在全国都不多见。

午餐在街对面的酒楼。

农历六月,川内气温高达37摄氏度。从酒楼包房望出去,两条灰色的路带,偶有汽车驶过。包厢内,一张圆桌已恭候多时。一行十来人依次落座,其他数人皆不熟识,骆驼便做起了“老大哥”。

他依然坐在我右侧,一件蓝色条纹带领体恤,使他看起来精神体面。他本身个子不高,是个含蓄人,话间会脸红,像对面坐着个十八岁圆润秀丽的姑娘。

从这方望去,正对着白衫白鞋的欧阳明,他将口罩取下,挂在窗户的插销上,面色僵硬地应酬我们。嘴角处,还留有前夜酒后摔伤的淡淡血痕,据他说,当夜驱车一小时,去成都缝了六针。

这样的应酬,是令人痛心的。但我似乎又理解他的苦衷。于是,寥寥数语里,便听他梦呓般说些耳熟能详的,可以不说,但不得不说的应酬话。这种谈话就有了情谊,因为他动嘴,我们动了心。

骆驼站起来,将一杯消过温的水杯推至他面前。言语上,仍说一些酒桌上的玩笑话,但关切已在盘桌间丝丝入扣。骆驼点了一些流食汤水,询问他哪些可食,他只是稍作摇头,就不言语。

欧阳明是乐至人,任四川小小说学会会长。与骆驼同在一口锅里吃饭,自然有了同袍之谊。由他们牵头,搞乐至“青松杯”全国小小说大赛,这是在乐至史上建立丰碑。历史上,这种文化活动发起人,多是当时的文化名人。由活动追溯到当时的社会背景,探究一代文人的风骨和担当,也就有了依凭。

算起来,与骆驼相识已五年。对其作品也耳熟能详。五年,对于一个年届五十的作家来说,正值写作的旺盛时期,既经历过生活的沧桑巨变,亦在人生沉浮中有了自我。

入夜后,乐至喧哗起来。酒店外,两条灰色的路带,被车灯点缀,与街灯相互辉映。饭毕,我坐在酒店大厅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看住店的客人来来往往。茶几上,一张“全国小小说颁奖签到现场”的桌牌,在大理石桌面上倒映出鲜嫩的红色。作家们基本到齐,坐着,或站着,一些乐至当地的作家,赶去第二天的会场彩排,我们则留下来感受乐至的夜景。

活动定在第二天上午,地点是陈毅广场。即入境时看到的一尊陈毅雕像处。广场内,有相近数里的荷花池,听说今年的荷花开得特别好,明日颁奖后,便可赏荷。

骆驼还在扮演老大哥角色,在早到和晚到的人群中间,相互串联。晚间他喝了不少酒,此时坐在对面的一张双人沙发上,正与人低声交谈。

骆驼还是骆驼,一个认真的骆驼。

次日清晨,刚为获奖者颁完奖,乐至就下起了暴雨。我们穿上事先准备的一次性雨衣,穿过陈毅广场,朝着雨中的荷花池走去。

原文刊发于2021年3月15日《阆中报》



骆驼近照

骆驼简介作家、编辑,70后。现服务于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作家网,系四川省作家协会小说委员会委员,《四川作家报》责任编辑,四川省小小说学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四川网络作家网执行主编。在《北京文学》《飞天》《文学报》等报刊发表以小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为主的文学作品百余万字,百余篇小小说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人大复印报刊资料》《台港文学选刊》选报选刊转载,入选《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当代中国经典小小说》《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过目不忘:50则进入中考高考的微型小说》等数百种选本。获五、六、七、九、十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奖等多种奖项。10余篇小小说作品被列入全国30多个省、市中考、高中语文试卷,并被近百种中学语文教辅书籍收录。
◆ ◆ ◆ ◆ ◆

往期精彩回顾
咨询更多详细课程,

请添加右侧二维码!
条评论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高级
相关推荐